下卷 風雨燕歸來 12.雙管齊下
亞伯莫夫來山西會館之時,馬景武和侄子馬駿正用早餐。
馬駿昨天剛到,一路上快馬加鞭,風餐露宿,很是疲頓。聞聽有人來見,懶洋洋地站起身,抓起一個俄羅斯大黑麵包,匆匆抹上黑魚子醬,轉身就進了內屋。
馬景武把亞伯莫夫熱情地迎進來,吩咐下人收拾了餐桌,親手給他沏上一杯頂尖的西湖龍井茶。衝泡之後,隻見湯色杏綠,清澈明亮,葉底嫩綠,勻齊成朵,芽芽直立,栩栩如生,尤其是茶香,漸漸彌散,韻鬱若蘭,?心人心脾。
俄羅斯人嗜茶如命,寧可一U無食、不可一日無茶,不僅一日三餐有茶,還要喝上午茶和下午茶,每天喝茶可達五次之多。亞伯莫夫也是如此。加之長期經營茶葉,算得上見多識廣了。可像這樣的好茶,還是頭一回見識,觀色欲迷,聞香已醉,再品上一口,不由連聲喊起了“烏拉”。
馬景武笑道:“親愛的亞伯莫夫,這是中國最好的茶,專門孝敬宮裏的,我費好大勁兒才搞到一些,當然要和老朋友分享,走時候給你裝上一半兒!”
亞伯莫夫眉開眼笑地謝道:“謝謝你,親愛的馬景武,我的老朋友!這麼好的茶,我怎麼舍得喝,我要獻給我們尊敬的女皇陛下!”
馬景武讚道:“親愛的亞伯莫夫,難得你對女皇的忠心!為了讓老朋友也喝上,我給你多裝一些就是了!”
亞伯莫夫再次道謝,隨即就切入了正題:“親愛的馬景武,作為燕家的老朋友,按照你的計劃,我該做的都做了!總督閣下哪兒也打好招呼了,等他們交易結束,馬上在邊境線上設卡堵截,來個人贓並獲!銀器就由本國査收了,人移交給貴國駐恰克圖理藩院司員!我要問閣下的是,我們的貿易什麼時候進行?你要的棉毛織品我已經備齊了,我的庫房早塞不下了,還借了三個庫房r 馬景武拍拍他的肩膀,微微笑道親愛的亞伯莫夫,你放心,就快到時候了!用我們的話來講,就是萬事俱備,隻欠東風了!”
亞伯莫夫直眉楞眼地說:“什麼東風?我不明白!”
馬景武啞然笑道:“是這樣!列昂尼德想籌夠這麼多銀器也需要些日子,把我在恰克圖交易來的銀器都給他可就差不多了!這些銀器我是按加五成的比例交易來的,我就按這個比例和你交易棉毛織品,你再把這些銀器運到上烏金斯克,托一個可靠的人,按加七成的比例和列昂尼德交易!你想想會得多少利潤!列昂尼德也是求之不得!這樣一來,他們的交易就可以進行了!三義商號有我的人,一舉一動都在我眼裏!隻要他們裝運所有庫存,進入貴國境內,咱倆的貿易馬上進行!等他們遭遇貴國騎兵設卡堵截時,我早已離開恰克圖,走在返回張家口的路上了!”
亞伯莫夫轉著藍眼珠,想了想,恍然大笑道:“親愛的馬景武,我再次謝謝你,又讓我賺上一筆!你們中國商人真是精明,真是可怕,幸虧咱們是朋友!”
馬景武搖搖頭,淡淡地笑道:“親愛的亞伯莫夫,我們中國商人最講究誠信,‘利以義製、名以清修’,一點兒也不可怕!隻是,對付敵人的時候,我們也不會心慈手軟!這就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算了,這話太複雜了,你聽著費勁兒!還是給你講個故事吧,有個叫陳其昌的山西人,14歲走西口到關外,經營起一家駝馬店。有人在他的店裏存放了些東西,十幾年過去了,一直無人來取。好多人都以為這個人早不在了,勸他把貨處理了就算了。但他始終認為,貨是人家的,他不能輕易處理,仍然給完好地保存著。十幾年以後,當那個人的後代終於找來的時候,發現這些貨依然完好無損。那個存東西的人就是我爺爺。這就是我們中國的商人!”
亞伯莫夫想了想,誠懇地說道:“親愛的馬景武,你說得對!你們中國商人大多都是好樣的,就像燕家一樣!說實話,當年聽到子軒遇害,我一方麵悲痛,一方麵也心疼我的貨物!沒想到燕家能賣了老宅,趕這麼遠的路特意來結清貨銀!太讓我感動了,太了不起了!”
馬景武歎口氣,端起茶,悵然說道:“親愛的亞伯莫夫,就讓我們以茶代酒,為燕家大仇即將得報,慶賀一杯!”
常萬奎在馮記酒鋪設宴為燕南北慶功。
這家酒鋪還是十多年前的樣子,就像原原本本地封凍到現在一般,隻是老馮掌櫃兩年前過世了,現在的馮掌櫃是他的兒子。
陪酒的隻有倆人,一個是田大疙瘩,一個是韓老五。這幾天他倆四處要賬,忙得腳打後腦勺。常萬奎叫他倆來,也是犒勞的意思。
常萬奎心情非常之好。十幾年來,他難得有一回這樣的好心情。俗話說,不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人要做了虧心事兒,連夢裏都有鬼來勒脖子。不知多少個深夜,常萬奎從噩夢中嚇醒,渾身大汗淋漓,連被子都濕透了。曾經造下的惡孽,隻能憋在心裏,獨自承受,連老婆孩子都得瞞著。雖有個賈元,也不能總在身邊。就是在一起,倆人也盡量不提起過去那些可怕的事兒。這十幾年,常萬奎看似風光,其實內心飽受著煎熬。
自從下決心關閉商號,舉家返回關內,常萬奎頓覺一身輕,仿佛一下子得到了解脫。在他看來,人走債涼,仇恨也是一個道理。天下之大,隻要銀子夠多,哪兒不一樣生活,大不了隱姓埋名就是了。馬駿不過是燕家的小夥汁,還能為燕家的仇,對自己窮追不舍了?就算追來也不怕了,自己這姑爺完全能敵他。再說,還有桑大刀呢。這個薛海出現的太是時候了,簡直就是常家的福分,不但女兒終身有了依靠,自己也多了個得力的幫手。
常萬奎越想越高興,越看燕南北越順眼,這酒自然越喝越順暢,杯子也就越舉越頻繁了,開始打起了通桌。
他先敬田大疙瘩道:“老田,這些日子辛苦你了!又要甩賣貨存,又要清點賬H,還要分派收賬任務,忙得連裝袋煙的工夫都沒有!萬奎看在眼裏,記在心頭,回到關內,絕不會虧待你老田!來,我敬你一杯!”
田大疙瘩忙站起來,一口幹了,樂嗬嗬地說道:“大東家,你放心,我大疙瘩這輩子就是你常家的人了!就是被大東家你掃地出門,我也賴在常家門口討飯吃!”
常萬奎指著他的鼻子,哈哈笑道:“你這個老田,萬奎是這樣的人嗎?你跟我這麼多年了,萬奎什麼時候虧待過你?”
田大疙瘩笑道:“那是!大東家對我大疙瘩沒得說!剛才是說笑,這回嘮正經的!貨甩出去五成了,賬收回來六成了,我和老五再使使勁兒,就可以向大東家你討功了!”
常萬奎連說f幾聲好,乂給韓老五敬酒道:“老五兄弟,這些日子你也辛苦了!討賬可是麻煩活兒,賈元兄弟走了,幸虧還有你頂著!我估摸著,這越往後的賬越難討!兄弟你多留個心眼,T萬別硬來!我們一拍屁股走了,你還要在這兒生活!大不了哥哥大筆一揮,那點賬抹了就是了!”
韓老五也一口幹了,隨即豎起大拇指說:“常大東家就是仗義!不過,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常家的銀子也不是大風刮來的!賈元大哥在世的時候,討賬這粗活兒也是我做,算得上行家裏手了,怎麼也得給您收個差不離兒!”
常萬奎點點頭,說道:“好兄弟,隻是不要太過勉強!”隨即把頭轉向燕南北,笑道:“咱爺倆也滿飲一杯!”
燕南北站起身,謙恭地說道:“薛海敬您!”
常萬奎擺擺手,親切地笑道:“你我不久就是一家人了,今後就不必這麼客套了!你這趟差事兒辦得好!我早知你武藝了得,也有過江湖閱曆,可還是低估了你!桑大刀是何等人物?那是橫行塞北多年的悍匪!居然甘拜你下風,還和你結拜為兄弟,哈哈,今後看誰還敢打我常家的主意,就馬駿這狗崽子也得掂量掂量了!”
燕南北臉微微一紅,說道:“薛海隨師父沿街賣藝多年,沾惹滿身江湖習氣,至今不能徹底改掉!和桑大哥一見投緣,就不管不顧地結拜了,也沒和您商量,正怕您責怪呢!”
常萬奎哈哈笑道:“拜得好!拜得好!你這一拜呀,我所有的顧慮都沒了,想什麼時候回關內都可以了!咱爺倆先去一趟恰克圖,回來馬上就啟程!”說著,和他幹了一杯。
常萬奎酒興越來越高,頻頻端杯,挨個幹杯,左一杯、右一杯,可就喝大發了,眼睛也直了,舌頭也大了,坐在那兒直打晃兒。
見他醉得厲害,三人勸他回家。可他死活就是不答應。突然,他一拍桌子,失聲痛哭起來,嘴裏還一遍遍喊叫著:“我常萬奎做過虧心事兒啊!造過孽呀……”
慌得三人忙圍上前,好說歹說把他攙出酒鋪,燕南北和韓老五輪流背著他,晃晃悠悠地往常家商號走。
此時天色已黑,街上行人稀少。
酩酊大醉的常萬奎伏在別人背上,依然涕淚橫飛地一遍遍喊叫著:“我常萬奎做過虧心事兒啊!造過孽呀……”
接到銀貨辦齊的消息,飛龍馬上去見馬景武。
馬景武聞聽非常之喜,本來正要出門會友,這下也不走了,非拽著飛龍喝酒。山西會館有自己的酒樓,廚子也都是山西籍的。馬景武圖省事兒,讓他們送過來酒菜,就在自己的住處和飛龍邊喝邊嘮。二 買賣上的事兒沒什麼可嘮的,隻等銀器運來交易就是了。倆人邊淺斟慢飲,邊東一句、西一句,天南海北地閑聊。
馬景武很隨意地問道:“兄弟呀,哥哥還不知你是哪裏人氏呢?家裏都有什麼人啊?”
這一問,似乎觸動了飛龍哪根神經,又或是勾起了他的什麼心事,長歎一聲,眼淚頓時下來了。好半天,他抹了一把淚,淒然笑道:“老哥哥,讓你見笑了!你這一問,勾起了我滿腹苦水!如今我是孤寡一人,晚景淒涼啊!”
馬景武拍拍他的肩頭說道:“是哥哥的不是了,戳到兄弟的痛處了!”
飛龍搖頭道:“老哥哥,沒有關係,憋在心裏有年頭了,遇上老哥哥對脾氣,兄弟也真想倒倒苦水!說起來,我也是山西人,聽娘說,就在寧武關一帶!有一年大荒,我爺爺含淚拋下挺著大肚子的奶奶走了西口,第五年的年關,有人帶來消息,說他病死在包克圖!我爺爺這輩兒是三代單傳,沒有哥兒兄弟可指望,奶奶隻好背上我年幼的爹,遠走包克圖,去給爺爺收屍!爺爺這一病死,就沒人捎銀子了,回家鄉也是死路!奶奶決定不走了,背著我爹在包克圖沿街討飯!奶奶是個精明的女人,很快發現了一個不被人留意的商機!包克圖一帶有上萬頭駱駝,每年馱著商貨南來北往,沿途屙下無數的糞便!駝糞曬幹了可以燒火做飯,還很搶手!奶奶開始撿駝糞,曬幹了賣掉,一口袋有一吊錢的利潤,幾年下來,奶奶就買下了十三間房子,開起了駝馬店……”
馬景武豎起大拇指讚道:“了不起,難為你奶奶一個女人了!”
飛龍點點頭,接著說道:“給爹娶親那年,奶奶積勞成疾,病倒在炕,沒兩個月就過世了!我娘是個少有的美人,是奶奶千挑萬選才給爹定下的,爹也是十二分的喜歡!我娘常哭著講,我爹是個好人,隻是太倔強,脾氣也暴躁,常為瑣事得罪鄉鄰,不知怎麼就惹來了殺身之禍!有一天夜裏,來了一夥兒土匪,獨獨翻進我家,殺了我爹,擄走了我娘!我娘到地方才知道,這夥兒土匪是黑風寨的金大娃綹子!我娘當時懷我六個月,金大娃要我娘做他的壓寨夫人!我娘為給我爹留後,強顏歡笑著應了,但要等到生下我之後!我娘其實是拖延時間,想尋個機會逃走!可是金大娃盯得十分緊,直到產下我,也沒找到出逃的機會!我娘坐月子期間,山上已經開始籌備喜事了!我娘偷藏了一把剪刀,準備到那一天,先殺了我,然後自盡!她不是不想行刺金大娃,隻是覺得以他的狡猾,不可能得手,反倒會被玷汙!她更知道,金大娃容不得我活在世上,肯定要斬草除根!所以,我娘心一橫,娘倆一塊兒走!就在這時,突起變故,柳大刀綹子殺上山,殺了金大娃,奪取了黑風寨!柳大刀心腸很好,得知我娘倆的情況,很是同情,給了一筆銀子,乂把我娘倆送回家!家裏的錢財早就沒了,好在房子還在!我娘靠出租房子,把我拉扯大……”
馬景武又讚道:“了不起,你娘也了不起!”
飛龍抹抹眼淚,繼續講道:“我娘過世也早,那年我才十八歲!要說我這一生,真是命運多舛,想起來就心酸!突然一場大火,燒光了所有房子,隻得去人家做夥計!這家有個獨生女兒,相當美貌,不知怎麼看上了我,招我做了上門女婿!嶽父嶽母視我如親生,我夫妻也十分恩愛!不久,我妻子就懷孕了,把我這個美呀!可是,冥冥中,好似有一支無形的手在折磨我!我那愛妻死於難產,孩子也沒保住,嶽父S?母傷心過度,不到兩年相繼去世,又把我孤零零地拋在這世上!我傷心透了,也想明閂了!看來,命中注定,我要孤單一世!要不然,老天何以奪走我身邊的所有親人?從此,我心灰意冷,也沒有續弦,一直到今天,已經年近六旬了……”
飛龍涕淚橫飛,講得十分動情。也難怪,他所講的家事兒兒乎都真實,隻不過後麵有些出入。房子早在殺他爹的當晚,被土匪一把火燒了。柳大刀搶占黑風寨之時,他娘倆已經是走投無路。柳大刀夫妻剛有個女兒,也就比他大幾個月。除了柳大刀的妻子,也就是壓寨夫人,山上再沒有別的女人。她自然寂寞,就勸他娘留下,彼此也好做個伴。他娘一是無處可去,二是看柳大刀不似奸徒,就暫且留在了山上。這一留,就留成了墳頭。飛龍自幼隨柳大刀習武,又娶了他的女兒小鳳姑。再後來,做了黑風寨大當家。小鳳姑不是死於難產,是舍命救夫,死在喬耀武的鏢下,當時的確身懷有孕……
馬景武雖知他是作惡多端的土匪,仍不免為其辛酸的人生經曆唏噓,拍著他疊放在桌上的雙手勸道:“兄弟呀,都過去了,還是想開些吧!”
飛龍點點頭,握住他的手,誠懇地說道:“老哥哥,我對你講這些,一來是真拿你當哥哥看了,二來還有求於老哥哥!”
馬景武一愣,說道:“哦,說吧,哥哥聽著呢!”
飛龍歎了口氣,說道:“老哥哥,我也這般歲數了,還能吃幾年的苦?該給自己想個穩妥的後路了!我有兩個異姓兄弟,跟我多年,是我的左膀右臂!我們哥仨一致決定,做完這筆買賣,就離開這蠻荒之地,去天子腳下另圖個安逸的發展!哥哥,你在京城交際廣,八旗王公貴族都能說上話,給引見兩個要緊的人物,我哥仨的日子也就好過了!”
馬景武拍著胸脯說:“這是小事兒,包在哥哥身上!”
飛龍起身道謝,隨後告辭道:“老哥哥,我還要捆裝貨物,組織車隊,就先回去了!等把哥哥的銀貨運回來,再和哥哥大醉!”說過,執意不讓送出門,大步流星地去了。
目送他離去的背影,馬景武心情複雜……
燕南北一大早就被常玉婷逮住了。
怕感情上陷得太深,以至於雖然報了仇,卻終生要為這段孽緣痛苦,也為盡可能減弱遲早會給她造成的心靈傷害,燕南北盡量躲著常玉婷。從黑土崖子一回來,他就主動去幫櫃上討賬,每天早出晚歸,好似做賊一般。盡管如此,還是沒逃過她的五指山。
今天一早,他一推開門就傻眼了,常玉婷守在門口,掐著蠻腰,一雙烏亮的眸子含怨帶怒,瑩白的雙頰亦泛著薄怒的紅暈。
燕南北不知所措,隻好撓頭道:“玉婷,你怎麼來啦?”
常玉婷一見他,滿腔怨氣似乎被一陣風吹去了,杏眼中盈滿柔情,甜甜地笑道:“薛大哥,歸化城各行社、商號、店鋪大祭財神,舉辦三天廟會,從今天開始,可熱鬧啦,還有好看的‘腦閣’呢!我要你陪我去看!”
燕南北不停地撓著頭,說道:“可是,我還要幫櫃上討賬去呢!”
常玉婷玉手一揮,打掉他的手,跺足道:“撓什麼撓?長虱子啦?我跟爹說了,再不讓你去討賬了,那不是你做的事兒!走,先吃飯,然後陪我去歸化,爹也同意啦!”邊說邊拽住他胳膊,拖他去後宅。
燕南北無奈,隻好任憑她擺布。
和常家人一道吃過早餐,沒等撤走碗筷,常玉婷拉著燕南北就走,卻被弟弟常玉祥攔在了門口,吵鬧著非要跟著去。
常玉婷怎麼哄勸都不管用,隻得回過身求助爹爹。常萬奎瞪起眼珠,嗬斥道:“你給我讓開門,不許你去!”
常玉祥不敢違拗,委委屈屈地讓開道。
常玉婷拉著燕南北跑到馬廄,選了兩匹最快的馬,縱馬趕奔歸化城。可是,一路上都是去廟會的人馬車輛,熙熙攘攘,絡繹不絕,再快的馬也跑不起來。等倆人趕到之時,拜財神的廟會已經開始好一會兒了。
這座財神廟建於雍正二年,山門、過殿、正殿、東西配殿、禪房、亭院、戲台等應有盡有,是歸化城諸多財神廟之最。財神廟北麵是費公祠,建於康熙三十七年,裏麵供奉著費揚古大將軍。歸化城廟多,正所謂“一座城池半城廟”。僅財神廟附近就有關帝廟、奶奶廟、龍王廟、三賢廟、文廟、嶽王廟等諸多廟宇。都是走西口的商民興建的。平常時候,這一帶就是商家雲集之地,趕上今天的大廟會,那更是人山人海、擁擠不堪了。
常玉婷牽著燕南北的手,穿行在人群中,一雙杏眼左顧右盼,嘴角笑意盈盈,時不時扭過頭,和燕南北說笑幾聲。
燕南北既來之則安之,索性按捺下心頭的煩惱,陪她一起說說笑笑。
忽然,遠遠傳來齊聲高喊:“腦閣來了!”人群頓時炸了鍋,一窩蜂似的湧去,好多人跑掉了鞋,剛要彎腰去撿,就身不由己地被人流卷走了。
燕南北此時賣了力氣,牽著常玉婷左突右衝,終於擠過密集的人牆,站到夾道等候觀看腦閣的人群最前麵。
腦閣是山西一種獨特的表演形式,隨走西門的人流傳到歸化城一帶。“腦”是方言,把東西舉起扛在肩上之意。下麵扛著人的叫“色腳”,身上套上鐵架子。上麵被扛的兒童叫“色芯”,一般為5至7歲的漂亮兒童,身穿彩色鮮豔的衣服,扮成各種曆史或戲劇中的英雄人物,再以花草彩雲裝飾。隨著歡快、鏗鏘的鑼鼓節奏,頭和胳膊自然地舞動起來,顯得婀娜多姿,活潑可愛。
長長的隊伍踏著鼓點,翩翩舞動著由遠而近。不管是“色腳”,還是“色芯”,都非常賣力。每個色芯都是一個耳熟能詳的人物,扮相十分傳神,讓人一眼就能叫出名。有《八仙過海》中的八仙,《西遊記》中的唐僧師徒,《水滸傳》中的武鬆等英雄,《三國演義》中的劉關張,還有《天仙配》、《白蛇傳》、《梁山伯與祝英台》、《孟薑女》、《牛郎織女》、《昭君出塞》等戲劇中的人物。
人們指指點點,歡呼雀躍,喊叫著一個個熟悉的名字。
常玉婷也隨大家歡叫著,興奮地拍著手,一張俏臉漲得通紅,好似成熟的紅蘋果。可是漸漸的,她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也不再拍手歡叫了,向燕南北身邊貼了貼,默默地低下頭,好似忽然有了心事。
燕南北察覺到她的變化,側過頭問道:“怎麼了,玉婷?”
常玉婷抬起頭,有些害羞地笑道:“薛大哥,你看,那是牛郎和織女,那是梁山伯與祝英台,那是董永和七仙女,那是許仙與白素貞,你說這四個故事,哪個最好?”
燕南北笑道:“我?我看哪個故事都好!”
常玉婷輕輕搖搖頭,幽幽地說道:“薛大哥,玉婷不這麼看!董永和七仙女被玉帝拆散了,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凡間,再不能相依相伴了;許仙與白素貞被法海拆散了,一個在塔下,一個在塔外,再不能卿卿我我了;牛郎與織女被王母拆散了,天河相隔,雖有一年一度的鵲橋相會,卻再不能朝朝暮暮了。玉婷都不喜歡。玉婷隻喜歡梁山伯與祝英台。他們倆彼此殉情,化作兩隻蝴蝶,比翼雙飛,永遠也不分開,好感人啊!薛大哥,你說呢?”
燕南北心頭一沉,默默無語,突然有一種強烈的逃跑的念頭……
飛龍三兄弟從恰克圖雇了一支三套馬車的車隊,押運著所有庫存的貨物,到達戈羅達沃崖岩洞時,列昂尼德已經等候在那裏了。
雙方交易過貨物,各自重新裝車,隨後寒暄兩句,就握手告別了。
交易進行得順利,飛龍三兄弟心情極好,意氣風發地並馬走在車隊前頭,韓柱子深情地哼唱著蒙古民歌,楊豹子悠閑地吹著俄羅斯小調。倆人時不時地被對方拐跑了調兒,笑罵爭吵幾句。
天氣晴朗。茫茫大草原一望無際。長長的車隊逶迤而行,雖然載著笨重的貨物,速度卻不慢。這是W為,俄羅斯馬車每輛都套駕三匹馬,奔跑起來自然遊刃有餘。不時看到茂密的樺樹林,數不清的白樺樹在微風中嘩嘩作響,飛舞的樹葉煞是好看。
除了頭兩輛車載的是酒和茶葉,其餘車上都滿載著銀器。酒是“魁”字白酒,茶是俄羅斯人最喜歡的“川”字磚茶,飛龍三兄弟懷裏還備有大把的盧布,這三樣東西都是給有可能撞上的俄羅斯官兵準備的。因為是邊境地帶,駐有大隊俄羅斯騎兵,碰到土匪的可能性極小。卻肯定會不止一次遇到一小隊一小隊的俄羅斯騎兵。這些騎兵好似嚐到魚腥的貓,每天都要跑出來幾趟,眼巴巴地守在路邊,就等中國商人的車隊路過。你要是不意思意思,就算沒有違禁品,也給你翻個稀巴爛。但隻要送上這三樣東西,尤其是中國的烈酒,他們馬上眉開眼笑,大手一揮,讓你開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