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今天怪了。走出三分之二的路程了,已經穿過離恰克圖最近的俄羅斯小鎮色愣杜馬了,竟然沒遇到一隊俄羅斯騎兵。
飛龍心裏就犯嘀咕了,皺緊了眉頭說道:“老二、老三,咱兄弟沒少走這條道,什麼時候見這麼消停過?竟然沒一處設卡!哥哥越想越不對勁兒,可要加倍小心了!”
楊豹子倒吸口涼氣,轉動著獨眼說道:“哥哥,叫你這一說,我心裏也直敲鼓!是他娘的不對勁兒!老毛子騎兵最好酒了,光給盧布還不高興呢,難不成集體忌酒了,連一撥出來找酒喝的都不見?”
韓柱子卻滿不在乎,晃著腦袋說道:“管他呢,碰不上更好,把酒都省下,回去我慢慢喝!要我說,甚事兒沒有,是咱兄弟順當了,走哪兒都順當,就到了京城都順當!”
飛龍笑道:“老二,這些日子,你腦子裏沒別的了,光剩天子腳下的京城了!也是,哥哥心頭也熱乎著呢,恨不得馬上拔腿就走!咱兄弟半輩子刀尖上舔血,又窩在這鬼邊塞十幾個年頭,也該過過錦衣玉食、使奴喚俾的安逸日子啦!”楊豹子樂嗬嗬地說道:“哥哥,你說我心坎上了!到了京城,別的不說,我先娶他娘的兩房老婆,再生他娘的幾個兒子,我楊豹子也算有後了!”
韓柱子直撥愣腦袋三弟,瞧你那點出息,也不嫌麻煩?要我說,還是逛窯子省事兒,兒女更是累贅!聽說京城的窯子叫什麼青樓,大姑娘個頂個的漂亮,還會吹拉彈唱!到了京城,我先不幹別的,把京城的窯子逛遍了再說!”
飛龍哈哈笑道:“老二,你那點出息還不如三弟呢!咱到了京城,先立住腳,然後還是要做點事兒,不能坐吃山空!我合計銀票這東西好,對做買賣的人太方便了,揣懷裏是一張輕飄飄的紙,不M山不露水,需要時掏出來,就能兌換成銀子,可讓買賣人省老心了!聽說天順當靠這個發了大財,咱也琢磨琢磨,興許就能幹成了!哥哥巴結那個馬五爺,可不光為這冋的買賣,更多想的是咱兄弟的退路!銀票可不好經營,那得有朝廷撐腰,要不然也不能又叫官票!那個馬五爺可+簡單,是八旗王公貴族的買賣總管,在京城手眼通天,有他照應和搭線兒,咱不管經營什麼,都沒個不成的……”
這哥仨嘮得高興,一時忘了剛才的擔憂。此時,太陽已經落山,晚霞映紅了遠天,也映紅了近邊的樺樹林,色愣杜馬已經被遠遠拋在後麵,邊境線卻越來越近了。
就在這時候,突然一聲尖銳的哨響,從兩側的樺樹林中湧出大隊俄羅斯騎兵,手中或舉軍刀或端火槍,呈扇形逼攏過來。
韓柱子輕鬆地笑道:“大哥、三弟,讓你倆叨咕吧,這下把大鼻子騎兵叨咕來了吧!”
飛龍瞪他一眼,沒有說話,麵色凝重,B光炯炯。他在一瞬間就看出了問題。這些騎兵人數眾多,而且事先埋伏,直等車隊靠近才現身,顯然不是無的放矢,極有可能是衝著這批銀器而來。
這時候,那些騎兵已在幾十米外站定了,領隊的競然是一名上校。
就在飛龍方寸大亂,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上校驅馬上前幾步,厲聲喝道:“對麵的中閩人聽著,有人舉報你們私運違禁銀器處境!我以尊貴的女皇陛下的名義命令你們,放下武器,接受檢查,否則格殺勿論!”
聞聽此言,韓柱子和楊豹子的臉頓時也白了,異口同聲問道:“大哥,怎麼辦?”1 飛龍一咬牙,低聲說道:“二弟、三弟,沒別的辦法,隻能殺出去了,咱兄弟不能栽在老毛子手裏!對麵的是個上校,就奔他殺過去,要能綁了他的票,連這批貨都保住了!兄弟們,跟我殺!”說著雙腿一夾,縱馬掄刀直取那上校。
韓柱子和楊豹子毫不遲疑,揮舉馬刀,緊隨其後,也殺將上去。還有十幾人跟在他倆身後,嗷嗷怪叫著殺了過去。這十幾人都是黑風寨僅存的老班底,此時被激起了匪性,連眼睛都變成血紅的了。車夫們自然不會參戰,早抱頭蹲在各自的車旁了。
飛龍還沒等接近那名上校,就被十幾名騎兵半道攔截,廝殺在一起。韓柱子和楊豹子剛要助戰,飛龍高聲喊道:“擒賊先擒王!”
韓柱子、楊豹子等老匪聞聽此話,再不停留,好似一陣疾風,撲奔那名上校。那名上校在眾多騎兵的護持下,屹然不動,仿佛石雕泥塑一般,隻是嘴角微微冷笑。也不見他有什麼動作,數十名騎兵恰似接到了命令,同時從三麵衝殺過來,圍住這十幾個老匪,走馬燈似的廝殺。
韓柱子狂性發作,一聲雷吼,豁出後背連連挨刀,將前麵幾名騎兵砍下馬,終於殺開一條血路,餓狼一般撲取那名上校。
那名上校好整以暇地掛上馬刀,卻從腋下拔出火槍,瞄準迎麵殺來的韓柱子。他身邊一線排開的騎兵也是同樣的動作,隻不過端起的是長槍。說時遲,那時快,韓柱子與上校隻有兩個馬身的距離了。十幾把火槍同時開了火,把韓柱子掀下馬背,渾身都被打爛了,散發出火藥和皮肉焦糊的氣味兒。
楊豹子此時也殺出了重圍,直奔這邊撲來,身後如影隨形地追趕著數名騎兵。眼見形影不離的二哥慘死麵前,他心神劇震,一時呆住了,腦子裏一片空白。就在這刹那,身後數名騎兵已追至,一頓亂刀,將他砍死在馬下。
飛龍邊廝殺,邊留意著戰局。此時目眥盡裂,卻又魂飛魄散,知道再不走,A己也是死路一條。猛地大喝一聲,奮起餘威,左突右衝,接連砍翻好兒名騎兵,終於殺出重圍,沒人密集的樺樹林……
殘霞如血 馬駿和伯父馬景武在烏爾格順風駝馬店道別。
烏爾格就是今天的蒙古國首都烏蘭巴托。當時是喀爾嘻蒙古“活佛”哲布尊巴一世的駐錫地。當地牧民以活佛的廟為中心遊移而居。因為烏爾格處於“茶葉之路”上,是去往俄羅斯的必經之地,每年都有大批南來北往的商隊通過,加之很多漢商落戶這裏,常年與當地蒙古族牧民交易,逐漸繁榮起來,形成了集市。
順風駝馬店就在集市最南頭,掌櫃也是走西口的漢人。
馬景武和駝隊不在烏爾格停留,馬駿和兄弟們卻要住在這家駝馬店,為的是守株待兔等飛龍。飛龍已成喪家犬,別無選擇,隻能南逃。這家駝馬店是他必經之地。就是他自己不來住,劉四兒也會把他引進這家駝馬店。
馬景武是上了歲數的人,跟著駝隊連日奔波,風餐露宿,免不了腰酸背痛。和侄子分手之際,也想略作休息,就跟馬駿進了駝馬店,爺倆要倆菜喝起來。駝隊沒有停下,依然走它們的,一頭挨著一頭不緊不慢地穿過集市。爺倆喝酒這T.夫,最前頭的駱駝至少走出十幾裏地了;可一直到爺倆喝好收杯,最後頭的駱駝還看不到呢。
馬景武又喝了幾杯茶,直等最後頭的駱駝也走過去了,這才起身離開駝馬店。
馬駿送出來,給伯父牽過馬。
馬景武剛要翻身上馬,似乎想起來了什麼,猶豫了一下,對馬駿說:“孩子,殺人不過頭點地!聽伯父的話,給飛龍一個痛快吧!
馬駿一愣,張張嘴,卻沒有說話,隻是點點頭。
馬景武拍拍他肩膀,這才翻身上馬,不疾不徐地追趕駝隊去了……
馬駿送走伯父馬景武,就和兄弟們住進了順風駝馬店,一住就是三天。每天沒有別的事兒,除了喝酒還是喝酒。
第三天的黃昏,天上烏雲密布,好似鍋蓋壓頂,卻沒有一絲風,讓人喘不過氣。馬駿久等飛龍不來,心頭有些鬱鬱,正和兄弟們喝悶酒,忽聽平地一聲驚雷,下起了瓢潑大雨,伴著激烈的電閃雷鳴。
這樣的鬼天氣,不可能有客人了,夥計跑出去關大門。他出去時舉著油紙傘,回來時傘還在他手裏,隻是遮在了別人頭上。冒雨來的是兩個人,一個年近六旬,一個三十左右,渾身都濕透了,好似落湯雞。
馬駿懶洋洋地掃一眼,不由渾身一震,心頭陣陣狂喜。那年輕的正是他派去恰克圖的兄弟劉四兒,那麼老家夥必然是飛龍無疑了。
掌櫃殷勤地招呼客人,給二人換身幹衣服,又引二人坐到爐火邊的桌子上,端來兩碗熱乎乎的薑湯。
倆人喝了薑湯,謝過掌櫃,又要了些酒菜,默默地吃喝起來。
這倆人正是飛龍和劉四兒。
飛龍逃過邊境,回到恰克圖,白天不敢露麵,夜裏才翻進自家商號,悄悄摸到劉四兒的住處,把經過說一遍,並讓他去山西會館,探聽馬五爺的動靜。
劉四兒很快就探聽到,馬五爺已經和亞伯莫夫交易,幾天前就離開恰克圖,正在回張家口的路上呢。
飛龍跺足捶胸道:“上當了,上當了,上老鬼的當了!我飛龍終日打雁,臨到了卻被雁啄了眼!好深沉的心計,好狠毒的手段!要不是仇家所派,那就是活見鬼了!可憐我二弟和三弟,慘死異國他鄉,連屍骨都沒人收!我飛龍要不能為兄弟報仇,把那老鬼碎屍萬段,誓不為人!”
劉四兒抹著眼淚說:“二東家、三東家待我都不薄,我劉四兒是知恩圖報的人,雖不會武藝,幫不上大忙,卻可以給大東家跑跑腿兒,也算盡點心意!”
飛龍拍著他雙肩說道:“好兄弟,打今兒個起,哥哥就拿你當親兄弟!”說著,從懷中掏出一遝銀票,又說道:“兄弟,看到沒,這是京城天順當的銀票,見票既兌!隨便抽出一張,就夠你活一輩子!等殺了那老鬼,哥哥領你去京城,給你買地置宅,娶妻納妾,過神仙一般的日子!”
就這樣,倆人結伴,順著南去的商道,追趕著駝隊,來到了順風駝馬店……
飛龍還沒有從悲傷中擺脫出來,心情極度鬱悶,一言不發,隻是默默喝酒。劉四兒很知趣兒,也一聲不吭,隻是殷勤地倒酒。喝來喝去,不知是喝多了,還是怎麼了,飛龍突然頭一垂,伏在桌子上一動不動了……
等飛龍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清晨了。他駭然發現,自己競然在荒郊野地,還被捆綁在一棵大樹上,麵前站著十幾個彪形大漢,各個麵色冷峻,劉四兒也在其中。
飛龍瞬間已經明白了,長歎一聲,緩緩說道:“劉四兒,你究竟是何人,又是何人主使這一切,讓我飛龍死個明白!”
劉四兒指著馬駿笑道:“這是我大當家馬駿,你問他好了!”
飛龍聞聽是馬駿,仔細盯他幾眼,點點頭,說道:“原來你就是馬駿,當年遠遠一個照麵,也沒有看清你!既然是你,必有燕家的後人,我飛龍認了!如果可能,給我個痛快,我縱到陰曹地府也感激不盡!”
馬駿淡淡地說道:“我本想拿你‘看天’,最次也要你嚐嚐‘穿花’的滋味,隻是有人替你求情,讓我給你個痛快!隻好便宜你了!記住了,替你求情的是我二伯,你也認得的,就是那馬五爺!”
飛龍長鬆了口氣,說道:“替我謝謝馬五爺!”隨即把脖子往後一仰,緩緩閉上了眼睛。
馬駿鏢已在手,再不遲疑,腕間運力,抖手發出,正插中飛龍的咽喉,整個鏢身幾乎沒了進去,鏢尾紅綢墜在他胸前,好似流出的鮮血……
常萬奎一行早上從包克圖出發,當天黃昏就到達白雲博格都。
白雲博格都是“富饒的聖山”的意思,是當地蒙古族牧民祭拜的神山聖地。這座山位於南北道上,是從包克圖去往恰克圖的必經之地。南來北往的商人路過這裏,不管再忙也要歇個腳,上山去祭拜敖包。就有人發現了商機,在路邊開了一家駝馬店。
這家駝馬店的掌櫃是潘姓三兄弟,也是山西人,原來都是包克圖跑草地趕老倌車的車倌。他們靠每年一次,每輛車一根,從烏爾格拉運輕浮皮張時,絞車用的絞棍的積攢,蓋起了清一色的柏木做橡的房屋,開起了這家駝馬店,生意很是紅火。
常萬奎此行是要去恰克圖。
這些年,他一直和飛龍聯手做買賣。三義商號就好似常家商號的分號。每年,常家都要馱運過去大量南方的貨,直接卸到三義商號的庫房,再把他們用去年的貨物交易來的俄貨裝上,運到南方銷售或交易。所以,三義商號始終短著常家一年的貨物。常萬奎已經決定,停了所有買賣,舉家返回關內,隻是這批貨讓他心疼,明知飛龍不會輕易吐出來,他還是想試一試,就領著燕南北、常玉婷以及一幫護衛出來了。常玉婷是執意跟來的,女扮男裝,一路上始終和燕南北並馬走在一起。
一行人甩鐙下馬之時,早有幾個夥計迎了出來。隨後,潘家老大也親自跑了出來,熱情地和常萬奎招呼道:“呦,這不是常大東家嗎?這是去烏爾格還是恰克圖?快快往裏請!”
眾人把馬交給夥計,跟著潘老大往裏走。常萬奎邊走邊隨意地問道:“老潘,最近北邊有什麼新鮮的事兒嗎?”
潘老大笑道:“常大東家,讓您問著了,還真就有新鮮事兒!這些天兒,北來的客人沒嘮別的,光嘮一個事兒了!恰克圖三義商號馬東家被人弄死了,吊在出烏爾格不遠的路邊的樹上,脖子_h還掛了條幅,寫道:此梟乃黑風寨匪首飛龍 常萬奎腦子嗡的一聲,踉蹌一下站住了,臉色刷內,耳邊好似蜂群嗡鳴,接下來的話一句也沒聽清。
潘老大發現他的異常,停下來關切地問道:“常大東家,您這是怎麼了?”常萬奎定定神,勉強笑一笑,說道:“沒什麼,隻是太意外了!做夢都想不到,馬東家就是惡匪飛龍!怎麼就讓人殺了,他商號還欠我一筆貨銀呢!”
潘老大搖頭道:“常大東家,不管多少銀子,都不用惦記了!聽客人們說,馬東家那倆兄弟死得比他還早呢!據說是因為和老毛子貿易了大批銀貨,沒走出老毛子的地界,就遇上老毛子的騎兵了,那哥倆還真有種,愣敢和老毛子交手,結果就把命丟那兒了!”
常萬奎問道:“老潘,殺馬東家,也就是飛龍的,知道是何方神聖嗎?”
潘老大點頭道:“早就傳開了,是燕家的後人和馬駿!就昨天,一撥從烏爾格回來的皮貨商還說呢,他們在路上遇到一夥人,其中有馬駿,為首的是一個小夥子,自稱是被飛龍他們害死的燕東家的兒子燕南北,問了半天包克圖的情況,還向他們打聽常大東家您呢!”
常萬奎的臉色極其難看,微微抖著嘴角問道:“好奇怪,打聽我做什麼?”潘老大搖頭道:“不知道!聽他們說,就是東拉西扯地問了問,也沒說做什麼!”
常萬奎沒再問,定好房間後,對常玉婷說道:“上歲數的人就是比不過你們年輕人!爹累了,也沒胃門,就先歇著了!你和薛海安排大家吃飯,別的明天再說!”說過,轉身進了房間,再沒有出來。
第二天早晨,大家來吃早飯時,常萬奎已坐在駝馬店的廳堂裏。
燕南北關心道:“您沒事吧?休息好了嗎?”
常萬奎笑道:“還好,還好!人這一上歲數,腰腿跟著就老r,這才走一天的道兒,就累得直不起腰、邁不動腿兒了!唉,還是年輕好啊!”
常玉婷給他捶背,邊捶邊問道:“爹,吃過飯,你就帶我倆去祭敖包嗎?”
常萬奎拍拍她的臉蛋說:“你和薛海去吧,快去快回!爹還要歇歇,不想動窩了,就坐這兒喝茶了!”
等他倆走後,常萬奎獨坐喝茶。廳堂裏還有幾撥人,不是駝倌、車倌,就是護衛、夥計,圍米著喝茶閑聊,等各自的東家祭敖包回來。K龍H兄弟的死成了熱門話題。兒桌人嘮的都是這事兒,和潘老大說的沒什麼出人。常萬奎豎起耳朵聽了半天,也沒聽到什麼新鮮的,索性不聽了,默默盤算自己的事兒。
祭敖包用不了多長時間,燕南北和常玉婷很快回來了。常萬奎讓燕南北結了賬,吩咐店夥計牽來馬,領著一行人出了駝馬店。
他率先上馬,說了聲走,就順來時的路馳去了。
眾人的馬頭一致朝北,見他往南去了,一時都不知所措,回過頭發愣。常玉婷追川兒步,喊道:“爹,咱不是去恰克圖嗎?應該往北走啊!您這不是越走越遠嗎?”
常萬奎頭也不回地大聲說道:“還去什麼恰克圖?走吧,打道回府!”
燕南北等人調轉馬頭,連連揮舞馬鞭,追趕了上去……
常萬奎把燕南北、田大疙瘩和韓老五叫到後宅,進一步商量回關內的事兒。
飛龍三兄弟的死,尤其是燕家後人的現身,讓常萬奎感覺到危險步步逼近,每時每刻都在心驚膽戰、如來針氈,促使他做出了馬上就走的決定。隻是有房屋和地產還沒來得及轉賣,常萬奎無論如何也舍不下,而自己又一天也呆不下去了,就想和他們商量一下,看看怎麼辦才好。
田大疙瘩說:“大東家,我倒想留下來,幫您辦妥這事兒,隻是房屋和地產轉手,契約上必須有您自家人畫押,我大疙瘩也充不了數啊!”
常萬奎點頭道:“是啊,是啊,這我也知道!可是,我常家幾代人在包克圖經營,房屋地產著實積攢下不少,要等全部轉手,不知要拖到猴年馬月!唉,我是一天也呆不下去了,多呆一天都可能瘋了,反正我是不管了,選個良辰吉日就走!這善後的事兒呢,就交給老田了,主意呢,也由你拿!”
田大疙瘩皺著眉頭,吧嗒著嘴,連連撓頭。_ 韓老五討賬逼債是好手,這事兒上幫不上忙,所以一言不發。
常萬奎見二人都不吭聲,顯然是沒什麼主意,不滿地輕哼一聲,轉而問燕南北:“薛海呀,你有沒有好主意?”
燕南北忙抬起頭,微微笑道:“我有個主意,您看行不行!您和玉祥帶著細軟先走,讓玉婷留下善後,我把您送過殺虎「1,再回來接她!玉婷一直女扮男裝,幫您打理買賣,和包克圖大小商家都熟,也沒人知道她是女兒身,完全可以代替您畫押!”
常萬奎想了想,一拍大腿說道:“好主意!玉祥尚幼,還不夠精明,辦不了事兒!要說玉婷這丫頭,不是我當爹的誇她,天生就是做買賣的料兒,留下她我一百個放心!這丫頭喜歡女扮男裝,我沒少說她,今天看來,是歪打正著了,沒想還派上大用場了!”
田大疙瘩笑道:“我也覺得行!說到小姐做買賣,那絕對是一把好手,我大疙瘩早就服氣了!不過,她經手時間畢竟短,有些地方還生著呢,我留下來幫把手,那就更穩妥了!”
常萬奎站起身,笑道:“好,就這麼定了!玉婷留下來善後,老田給她把舵,老五兄弟負責你侄女的安全!我明早就去大召寺,讓大喇嘛給選個良辰吉日!薛海和玉婷收拾細軟,都打好包裹,咱隨時準備走!”說到這兒,他麵色一沉,冷冷地說道:“都給我記住,一切在暗中進行,不可走漏半點風聲!”
三人站起身,齊聲答道:“是!”隨後一起離開,各回住處。
待他們走後,常萬奎來到女兒的房間,把剛才商量出的結果說給她,並問她願不願意留下來,遲一步再走。
常玉婷好半天不置可否,低頭把玩著青蔥玉指,眉目間透出淡淡的憂愁。在常萬奎的再三催問下,她終於點點頭,隨即咬了一咬銀牙,問出一句不相幹的話:“爹,我問你個事兒,您一定要跟女兒說實話!燕子軒夫婦是不是爹買凶殺害的?”
常萬奎麵色一變,霍地站起身問道:“你,你問這做什麼?”
常玉婷沒理會他的問話,自顧自地喃喃說道:“好多人背地裏都這麼說,女兒還隻當是謠言!可是賈元叔叔被殺了,恰克圖三義商號的馬伯父也被殺了,馬伯父居然就是殺害燕東家夫婦的大土匪頭子飛龍!還有前些天,您有一次醉酒,喊了一夜:我做過虧心事兒啊,造過孽呀……種種跡象,由不得女兒不多想!女兒想問的是,下一個是不是該輪到爹了,所以爹才急惶惶地要回關內?”
常萬奎喟然長歎道:“女兒,你就不要問了!生生死死,是是非非,無不是天意,哪由得人做主!你叔萬勝初次出關,就死在關外,還不是命中注定!這些年,歸化城一帶的大廟小寺都讓爹拜遍了,燒了無數支香,磕了無數個頭,為的是什麼?爹心裏不好受啊,你就不要折磨爹了!”說著扭頭就走,背影顯得十分憔悴。
常玉婷哽噎著喚了聲“爹”,杏眼中流出兩行熱淚……
八月的勒川河好似一條黑龍,橫臥在茫茫的塞外草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