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看來,我對弘揚中華民族的飲食文化,還是做了點小事情的。至少,我還是對得起那些感動過我的食物的,包括製造這些食物的人。

我要為美食寫一首零碎而又完整的讚美詩。這是否屬於一種理想?

可以說,隻要生命不息,對美食的激情就不會削減(估計比對美女的激情還要持久),這首漫長的讚美詩就會伴隨一日三餐而延續下去。

我不是第一個這麼做的,也絕不會是最後一個。

我寫的是美食的故事,我與美食的故事,以及我與一些同樣熱愛美食的人的故事。姑且作為精神會餐的菜譜吧。我仍然覺得自己隻算一個美食愛好者。頂多占了點會舞文弄墨的便宜。但不管是鑒賞食物,還是舞文弄墨,跟李漁、袁枚、周作人、梁實秋等一係列前輩相比,我都差得遠呢!他們才是我心目中的美食家。

在這兩方麵,我都曾經拜汪曾祺先生為師。雖然並未舉辦什麼正式的拜師儀式。1992年,湖北的《芳草》雜誌約我給汪老寫一篇印象記,我就前往北京城南的汪宅,和他海闊天空聊了一個下午。一開始是談文學,後來話題就轉移了;因為彼此是江蘇老鄉,就議論起南方的飲食及其與北京風味的比較。汪曾祺讓我領略到他的大雅,乃至大俗;而在他身上,大雅就是大俗,大俗就是大雅。他喜歡在家中烹飪,覺得跟做文章一樣刺激,講究起承轉合,講究繪聲繪色,講究畫龍點睛。這就是所謂的性格:一個人的烹調手段,跟他的寫作方法息息相通。汪曾祺說自己的性格,受了老師沈從文不少的影響。而我,則受了汪曾祺的影響。我原本寫詩的,自從和汪老成為忘年交之後,改寫散文了。一下子就從詩化的人生轉入散文化的人生。從海市蜃樓裏走出來,親近人間煙火。那段時間,經常去汪宅求教,有幸品嚐到主人按江南風格烹製的菜肴,總喚起心頭絲絲縷縷的鄉愁,恰似煙波江上的點點帆影。

汪曾祺先生已不在了。可他送我的幾冊書中的美食散文,卻經常翻讀。腦海裏總出現這樣的畫麵:老人慢騰騰地把一碟碟小炒,從廚房裏端到客廳的圓桌上,笑眯眯地招手——“請坐吧!”真正是曲終人不散。嘿,一想起汪曾祺,我哪敢自稱為美食家啊,我哪敢自稱為美食散文家啊?給這位文學“大廚子”打下手的資格,都不知道夠不夠。

我隻能勉強算作業餘美食家,還有一個羞於啟齒的原因:自己尚且停留在紙上談兵的階段。雖然跑遍全中國、品嚐過無數的美味,但吃完後用心去學進而會做的,沒有幾道。我真有古君子之風:動口而不動手。當然,我也動手的,隻不過動的是手中的筆,再無餘力去掌勺了。

偶爾炒幾道家常菜,僅供自己玩兒。不敢請客。怕露怯、獻醜。但對業餘時間寫的美食散文,倒不藏著掖著,並不畏懼再挑剔的讀者。

我有一條歪理:美食家,並不見得熱愛下廚房,隻要喜歡下館子就可以。廚師手再勤,不過是食物的奴隸,而美食家動動嘴皮子(會吃且會說),依然是食物的主人。指點江山的人,不需要上火線拚刺刀。

2005年,中央電視台的《中華醫藥》節目,連續做幾期春節食譜,邀我去主講。我有言在先:我可不擅長從營養學的角度去剖析,要談也談的是這些食物跟傳統文化的關係,甚至用文化來“解構”這些食物,說到底就是侃,侃暈了算!不管是把觀念侃暈了,還是把自己侃暈了。主持人洪濤很驚喜,說正需要這種新風格。我就逐一評點、演繹了豆腐、竹筍、年糕、餃子、火鍋等傳統食品,越侃越帶勁。洪濤那天沒來得及吃早點,聽了我的描述,既餓且饞,表情無比生動且燦爛,誇我提供了一頓精神大餐。我差點跟她開玩笑:你才是秀色可餐呢。

拍攝的時間太長,過了午飯的時間。收機器的間歇,攝像師議論:聽洪老師談最後一道菜螃蟹炒年糕,正是肚子餓的時候,我的口水都快流出來,饞得差點暈過去。我覺得這是“很高的評價”。

寫這本書,我也抱著如此的態度:侃,侃暈了算!

饞嘴的讀者,意誌力稍微薄弱點的讀者,最好備上兩片“暈車靈”喲。

馬上,咱們就要出發了。一趟美食之旅,一趟文化之旅,一趟望梅止渴、畫餅棄餅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