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郎喝得有些醉意，搖搖晃晃的站不穩。
“周穗，我就說你這小子不地道，上學那會咱們哥幾個就說，誰也不許早結婚，結果就你把持不住”
說話的是一個絡腮胡子的男人，臉上被風刮得多了，處處留下痕跡。
“對，對，咱們得罰他幾杯。”
幾個人將他圍成一圈，也不管他這個新郎的架子和那麼多親友，直接拿起酒杯朝著有些醉醺醺的周穗灌了起來。
周穗的臉已經由潮紅變成粉紅，在地上搖搖晃晃站不穩，嘴裏不停的嘟囔。
周老爺子在正座上看著周穗的醜態，不禁皺起了眉頭，悄悄在仆人張玉成麵前耳語一番。
張玉成就勢擠進人群，朝著正在喝酒的眾人一拱手，臉上略帶歉意，“眾位，實在是不好意思，我家少爺不勝酒力，就不能陪各位了”
也不等眾人開口，張玉成用力將癱軟的“周穗”往外拉，周穗還是滿嘴的酒氣，眼睛也變得有些浮腫，步伐搖搖晃晃，“不，我還要喝”
走到大堂門口的時候，終於控製不住，“哇”的一口吐出來。
滿地的汙碎讓周老爺子皺起眉頭，他右手輕輕抬起，示意後麵的丫頭。
丫頭會意的拿著東西清洗幹淨，周少爺也被扶進了裏麵。
裏麵的廳堂比外麵要暗淡一些，白天這裏也點著蠟燭，搖曳的燭光將人的臉色映得也有些暗淡。
室內的丁蘭散發著香味，桌子上擺著幾頁宣紙和研磨的墨汁，墨香和蘭香，讓整個屋子變得有幾分清幽。
周老爺子一臉陰沉的從外麵走進來，朝著床上的方向咳嗽一聲，正了下衣襟坐在了對麵的椅子上。
周老太太聽見咳嗽扭身過來，臉上的表情也有些暗淡。
“振聲喝的太多了，現在有點發燒，剛剛我讓丫鬟給他喝了點醒酒湯和藥，現在已經睡著了”
周得成皺著眉頭看向地麵，雙手緊緊抓在一起，片響，搖起頭來，苦笑道，“這周穗什麼時候能長大點，連結婚這麼大的事情他也敢拿出來玩，親朋好友今天都看的真真的，這周家是給誰娶的媳婦”
周老太太在一旁隻是搖頭也不說話，小腳在床沿上不停的晃動。
“那你說，這咋辦，事情已經發生了”
周老太爺用手抓了下頭發，花白的頭發在指尖不停的溜走，就像秋日田野裏的鐮刀，一堆堆從上麵滾落。
“既然娶進來，就是咱們周家的媳婦，你趕緊給周穗這小子找回來，讓他晚上回來洞房”
他剛說完話，就向門外喊道，“小秋，小秋”
小秋從門外氣喘籲籲跑進來，一臉疑惑的看著周得成，躬身問道，“老爺，您什麼吩咐”
周得成閉著眼睛也不看他，隻是慢聲的答道，“你去外麵找少爺，要快”
“少爺不是，在……”小秋把頭側向床邊，恍惚看見被中有一個人影。
周得成把眼睛睜大，臉也貼向小秋，眼睛直視，從嘴裏吐出幾個字，“讓你去，你就去，不要多問，也不要多說”
小秋惶恐的點了點頭，飛身出去，片刻就沒了影子。
屋子裏安靜下來，晃動的火光照在燭台上，周老爺子也看不出是什麼臉色。
“讓一個孩子出門辦事，你還真是放心”
周老爺子從懷裏抽出鼻煙，用力在鼻子前嗅了一下，輕輕在桌子上敲打，趁著火光將煙絲點燃。
一口煙從嘴裏幽幽的吐了出來，火光也將他的眼睛照亮，眼角的皺紋一直蔓延到額頭，此時他的皺紋正堆在一起，“孩子去了總歸聽話一點，他很聰明，知道話不該亂說，比那些大人強”
老太太隻是歎氣，盯著床上的振聲，起身蓋了下被子，臉色隨著燈光明暗不定。
小秋在原地轉了幾圈，心裏不停的嘀咕，少爺這會能去哪兒呢？
神色也是越來越不定，漸漸變得焦急，看著遠處的大樹，感覺像是幻化成了少爺的臉，一點點向他走進，他擦了下眼睛，感覺人又遠了。
“小秋，你幹啥呢”
小秋扭頭看見張玉成向自己走來，趕忙答道，“沒，沒幹啥，我在找少，少點什麼沒”
張玉成哈哈大笑，寬厚的手掌排在小秋的肩膀上，“你可別逗我了，什麼少點啥，今天大喜的日子，難不成丟了東西”
笑完以後也不在理會小秋，徑直走進了院子裏。
小秋看著張玉成的身影，如有所思，好像想到了什麼。
“少爺，我求求你了，你就回吧，你不回去，老爺又該拿我生氣了”小秋的小臉蛋變得通紅，眼睛裏閃爍著乞求的光芒 。
周穗的身子靠在草地上，四周是一人高的苞米，側過頭，感覺天空上麵四四方方，像是個藍色的鏡子嵌在綠色的綢布上。
“要我回去，也行，你先告訴我，你咋找到我的”
小秋擦了下汗水，輕快的聲音念叨起來，“我看見了張玉成，突然間想起了你以前說的一句話，你說自己開心的時候就來地裏看天空，不開心就去河邊看流水”
周穗笑了下，很有興致的盯著小秋看起來，小秋虎頭虎腦讓他也覺得幾分喜歡，他倒是搖了搖頭，“你自己想的，我不信，隻怕是張玉成告訴你的吧”
小秋雖然聰明，卻還是個孩子，心裏藏不住，趕忙辯解道，“真的，是我自己想的，他沒說，老爺也不讓跟別人亂說”
邊說邊用手比劃，臉也被憋得通紅。
周穗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泥草，皺起眉頭看著天空，估算著時間，又坐在了地上。
小秋顯然不明白他的意思，撓了撓後腦，有些不解的問道，“少爺，您這是，回嗎”
周穗悠閑的閉上了眼睛，用小手指指著天空，“小秋，你看什麼太陽時候跟苞米跟一齊了，你在叫我，我睡覺了”
小秋看著已經閉眼的周少爺，感覺有些著急，隻是也不敢杵逆他的意思，在原地轉圈，又把眼睛掃向遠處，盯著那懸在半空的太陽。
“少爺，你真不回去？”
小秋的聲音很大，讓夢中的周穗心裏一驚，平常的小秋也沒這麼大的膽子，今天這是怎麼了。
他側過頭，臉上也有些怒氣，眼睛死死瞪著小秋。
小秋被這麼看著，開始還有些萎縮，終於鼓起勇氣，朝著周穗大聲說道，“少爺，你這是何必呢，雖然小秋小，但也還明白道理，你這麼逃避，又有什麼必要呢，你也是上過洋學堂的人”
周穗臉上的怒容漸漸消失，神色也變成了平淡，最後有些憂鬱。
“你說的是，我是懦弱，是懦弱，不敢去麵對新娘，不敢去麵對三喜，我”
他把臉埋了下去，手指拄著額頭，身子無骨般陷在了草裏。
小秋看著周少爺這個樣子，一時也拿不出辦法，隻得一甩手，跟後麵的周穗說道，“我先回了，少爺，你自己看著辦吧，新娘等著你呢”
室內的燈火還很通明，周穗遠遠的看見窗戶紙上麵釘著個紅色的人影。
他摸了摸胸口，沉吟一下，推門進了去。
空氣裏的火光讓他感覺到一絲壓抑，而新娘聽見人的腳步聲也顫了一下。
他拘謹的坐在炕邊，心裏閃過無數的想法，但是他終究是要麵對。
顫巍巍的揭開新娘的蓋頭，他的眼睛也不自主的閉上了，等到睜開的時候，他已經呆住了。
“王一雯，怎麼是你”
周穗一驚，站起身來，前麵的人讓他無法想象，奉天學校裏的女同學，今天會突然間出現在自己的洞房裏。
新娘的頭上戴著鳳冠，渾身是鮮明的紅色，一雙珠玉般的眼睛直直看著他。
“周之清，還真是你”新娘也不住的驚呼起來。
兩個人本身奉天的同學，在平時交集不多，今天見麵想不到確是在這樣的場合。
“你怎麼改名字了”新娘忍不住問他，一雙眸子到有些欣喜。
“你不也是一樣嘛，我嫌自己的名字太土了，出去上學要給自己取一個稍微好聽一點的嘛”
王簪清把鳳冠摘下，如瀑般的頭發也隨著傾泄下來，鮮紅的嘴唇像一點朱砂。
“我去那邊睡吧”周穗的臉上有些尷尬的說出這句話。
王簪清搖了搖頭，“你還是在這邊吧，晚上被人家看見了不好”
周穗躺在炕上，看著房梁，數著一根根木頭，炕很熱，熱得他不想保持著一個姿勢。
那個女人就躺在他旁邊，呼吸均勻，似乎是睡著了。
他無法去相信自己的感覺就像夢境一般，而現實不知去向了哪裏？
周穗依舊是數著房上的木頭，數了整整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