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初涉江湖、非典型煤老板(2 / 3)

我這“生意”做了大約8個月,這八個月間,我跟著拉煤炭的貨車在產煤炭的山間感受著蜀道的艱險和小煤窯老板生存的艱辛。請注意我用了艱辛這兩個字。也許在後來中國發展的一些階段,煤老板就是爆富和土老肥的代名詞。而那時接觸的不少小煤窯老板們日子卻過得有些艱難。

90年代初的中國,煤礦監管還沒那麼緊。所以不少小煤窯如雨後春筍般出現在產煤的山間。

我認識一個小煤窯老板,五十多歲,他們請人看了礦脈,認為自己老宅旁邊的小山包打洞下去是會有煤炭,沒有錢,請不起人工,於是他和女婿兩個人。買了炸藥鋼釺,親自動手,一年多下去,打了幾十米的洞,滿手的老繭和血泡,終於見著煤炭了,然後他們開始請工人挖煤炭,煤炭出來,又得想辦法打開銷路。當然,他是幸運的,至少他鑽出了煤炭,比起那些鑽了幾十米還看不見一粒煤灰的主兒,他是幸運的,且在我和他合作的時候,也沒聽說過他那個靠房前屋後砍下的青杠木支撐的煤窯出過什麼事故。

在我做所謂煤炭生意的那個時節,煤炭還沒有達到後來數百元甚至上千元的火爆。我記得那時在山間收購來的煤炭價格不過16元一噸。拉到縣城每噸運費都得20幾元,再加上我自己每噸所掙的兩三元錢。煤炭到火車站貨場的價格也不過四、五十元。有時候和那些煤老板們交流過程中,覺得自己就是一個不勞而食橫空而出的盤剝者。也許正是這種隨時對生活的反思和愧疚,注定了我當不好所謂生意人,也注定我今後在這個現實的社會中,失敗會常伴我的左右。當然,我還有我的其它問題,這並不足以成為借口。

那些連接小煤窯的盤山路,用羊腸小道來形容真不為過。

我有位拉貨的駕駛員是個剛從牢裏放出來的人物,他總愛一路興致勃勃的給我講:他是如何幫兄弟夥打架把人打成重傷而進了幾年監獄,出獄後找到那位被幫的兄弟,給他講你總得給我點說法——你道是活得好好的,我卻為你進了幾年監獄。那位兄弟似乎不想給他什麼說法,於是他就把他這兄弟的解放牌車子搶過來自己開著掙錢了。

他搶的這車的確也夠爛的,估計也不值什麼錢,況且據說欠規費都已經欠了好幾個這車現在的市場價格了,所以他的那位兄弟也就沒有找他收回。

我就坐在這個車上,坐在這除了喇叭時常不響,其它每一個部位都全程響過不停的車上,聽著他“英雄史詩”一般的故事。當然還有不少他和女人相處的故事,包括和她們做愛的故事,此時的我還是個處男,自然是聽得有滋有味。

超級爛的“解放”牌車,在這山間盤山路搖搖欲墜,似乎隨時都有散架的可能,但車裏講故事的人講得天花亂墜,聽故事的人聽得如醉如癡,所以行程有時候是不經意就過去了。

有一次我們照例如此熱烈的講和聽著故事,拉著一車煤炭向山下開去,剛轉過一個彎道,突然發現對麵向山上開來一個空車。這下可麻煩了。在這種羊腸小道般的拉煤路上,要會過一次車可是件難事。一般要兩公裏才有一個稍微寬些的會車口子,而現在都進退維穀了。

兩車的駕馭員都下了車,我也下了車。他倆顯然是認識的。

“張娃你為什麼不按喇叭?”給我拉煤的駕駛員率先責難了。

“李哥,你不是也沒按喇叭嗎?”對麵來車的駕駛員帶著賠不是的笑容但又不想太落下風的說。

他倆的年齡其實應當差不多大,我想給我拉煤的這哥們之所以別人能叫他李哥,而他卻叫別人張娃,是因為自己曾今因為打架蹲過監的江湖地位決定了的。

“那現在怎麼辦呢,你退還是我退?”李哥不耐煩地說。

“李哥,你看下我要退多遠才能退下去喲。”張娃指著山下說。李哥和我順著他的手指向山下望去。差不多要兩公裏之外的山下才有一個會車的地方。在這種路上倒回去,少說得一個小時,且還得看有沒有來車。

“李哥,你剛下來的那個彎道,要寬些,應當能會車”張娃說這話的同時給我和李哥遞來兩支紅塔山。

“好吧。”現實的選擇,對方的“下矮樁”,讓李哥答應了。

張娃上來點燃我倆的煙後,李哥上了他的爛解放。開始向後麵倒車,我沒有上車,和張娃一起在下麵幫他看著。費了一翻周折,車子向上退到了彎道的盡頭,李哥反複挪動了幾次,一個後輪已經到了懸崖的邊上,不能再動了,李哥下了車,叫道:

“張娃把你的車開上來試試。”

“不行喲,還差十幾厘米”張娃看了下左右兩邊,斬釘截鐵地說。

“媽喲,張娃,你不要說那麼多,你給我開上來試試。”李哥有些惱怒了。

“好吧,好吧,你要不信我就開上來。”張娃無奈的回答,同時坐上了他車的駕駛室。

張娃把車開到了彎道處。果不其然,就差十多厘米。還是會不了車。

“唉,媽喲,這怎麼辦”。李哥罵起了人,同時長歎一口氣。

“別急,李哥,我有辦法”張娃在他的車上說,同時將他的車向後退了幾米遠。並將李哥的爛解放向前開了幾米。

然後他下了車,再次給我倆發了煙並點燃。自己也點燃一支煙。接著他轉過身去,從自己的車架裏舉起一條長且厚,平並較寬的木板。

他將木板放在了爛解放最接近懸崖那個輪胎的後退路線上,木板有一截支在了懸崖之外。他又上了爛解放。他將爛解放順著剛才的方向後退著,一支輪胎壓過了木板,並超越了路,那木板將他托著。懸在了半空之中。

我的煙夾在兩指之間,在這一瞬間,我驚呆了。以至於煙燒到手指才扔掉了煙。而李哥正叨著煙,他亦是傻眼了,那煙幾乎是燒著了他的嘴巴。

張娃在我們傻站的時候,已經把他的車開過了這個轉彎處。李哥這才反應過來。

“你娃把我的的解放開出來。我可不想像你這樣不要命。”他吼道

張娃早就下了他的車。笑著說:

“當然喲,我還得拿回我的木板呢。”

當張娃把我們的車開到正常道路,然後把他的木板放到自己的後車架上時。李哥從他的駕駛室拿出來一包阿斯瑪,扔給了張娃。並無不感概地罵了一句:

“狗日的張娃,老子今天服了你了!”

何謂“討生活”,不管是李哥、張娃還是那位自己帶著女媳鑽出煤窯的小煤老板。無不是在“討”。至今,我也沒有想通,那塊木板,究竟隻是心理上對人的安慰,還是真有力學上的意義。

每次我們的煤炭車到達火車站的貨場附近,李哥或是其它給我拉貨的駕駛員總會勸我給煤炭加些水,這樣過磅時會增加些重量。他們會因此多一些運費,而我也會多一些收入。我想,此時的我,還保留著道德的底限,總是拒絕了他們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