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名教師,我已經不隻一次地遭遇到交不起書學費的學生,每一次麵對孩子無助的眼神和如犯錯似的低垂的頭,我的心就如刀絞般的疼。開始時,我還為之鳴不平,為其減免,甚至還有代其交的衝動。但次數多了,再敏感的心也會起老繭,變得麻木。因為我深知:我再鳴不平,其作用也微乎其微,能聽到的人畢竟是少數,而且大多是無權無改變現狀者。而那些高高在上的達官顯貴,深居簡出,是不大能聽到底層普通百姓的心聲的。再代其交,也是杯水車薪,更何況自己的工資本就不高(從最初的月工資105元,到如今的月工資1000元)。
也許是我的一點私心在作祟吧:隻要自己不窘到交不起書學費就得過且過吧,反正這種倒黴事與我無關。這樣安慰著自己,終於忍心地度過了一些歲月,終於沒為讀到因交不起書學費而父母羞愧自殺的新聞報道寫下片言隻字。然而,我知道我的心竟無法天然地平靜如水了,我安慰著自己,卻始終無法讓自己安心。我還隻剛過而立之年啊,怎能叫自己麵對別人的痛苦和不幸心如止水?怎能讓自己麵對別人的無奈和心酸而無動於衷?我無法理解,那些每年公款消費2000億元(2001年)的人民公仆,為何竟會吝嗇地不肯多拿出200億元來使“義務”教育成為真正的義務教育?(據說,每年拿出200億元補貼給中小學生,就可讓其全部免費讀完中小學)我不理解,“百年大計,教育為本”喊了那麼多年,為什麼教育的投入還是處在發展中國家的底層?仍是倒數第一第二?現在,是該到了大膽地問一聲的時候了:究竟是誰在阻礙加大教育的投入?
今天,我第一次遭遇了我親人的一次交不起書學費的事。我舅舅的兒子,今年高考,考入了H師範學校,屬第三批錄齲要交的錢總共是12150元,其中學費9500元,書費1000元,雜費(可能名稱有誤)1200元,另外代管費(新生入學買生活用品)450元。(第一批錄取交兩三千元,第二批錄取交六千多元。)而其家庭,為其讀書而準備下的錢隻有兩三千元。缺口這麼大,怎麼辦?他們要向我母親借5000元,還準備助學貸款6000元。如此,勉強能湊齊今年的所有讀書費用,那麼,明年呢?後年呢?四年下來,他家要負多大的債啊?還不把他們壓垮了?國家助學貸款,報上說,“是學生通過無擔保(信用)方式申請,由商業銀行發放並由國家財政貼息一半的貸款形式。分為學費貸款和生活費貸款,每年限額6000元。”(《錢江晚報》2003年7月31日)然而實際是,我舅舅的兒子申請貸款時,仍告知要擔保人!這書學費,怎一個愁字了得!我生活在東部沿海的較富裕的江浙滬長三角地區啊,可農民的生活依然如此,那麼中西部地區的農民生活更可憐更窘迫是確鑿無疑的了!(後來我從中國工商銀行處得知,國家助學貸款,隻有第一批、第二批錄取的名牌大學的學生才有資格申請,而我舅舅的兒子屬於第三批錄取,根本沒有資格申請貸款。要貸款,隻有名為“生源地助學貸款”可貸,而這是要擔保人的。嗚呼,大學生助學貸款,還分一二三等,還嚴格地區分等級,由此可見:這種對人的高低貴賤的等級觀念是如何的深入人心了!)
1949年,我們曾驕傲於那聲向世界人民宣告的“中國人民站起來了1事隔半個多世紀後,我要問:我們中國人真的站起來了嗎?如果說那些先富起來的人真的已經站起來了的話,那麼,那些還沒富起來的千千萬萬的農民兄弟和城市下崗工人,他們也站起來了嗎?當自己的子女,還在為交不起書學費而輟學的時候,他們能感覺自己是站起來了嗎?當自己的親戚,還在為交不起書學費而發愁苦悶的時候,我們能感覺自己是站著生活著嗎?當還有同胞,困於交不起孩子的書學費時,我們能感覺自己是站著過日子的嗎?站起來了,卻會交不起孩子的書學費,這種“站”和“跪”著討生活,又有何區別?
不得不又一次說到愛國。我們究竟愛誰的國?當那些因交不起書學費而輟學的孩子,在走上社會艱苦掙紮的時候,他們會想到愛誰的國?當那些貧困失學的孩子過早地打工在異鄉幹著城市人不齒的髒活累活時,他們會想到愛誰的國?當那些因窮苦的孩子被生活壓得直不起腰來時,他們會想到愛誰的國?當最起碼的最可以改變一個人的命運的平等地受教育的權利都得不到保障的時候,他們會想到愛誰的國?一想到這些問題,我就汗顏。中國的教育,已成一座火宅,那些高高在上的達官顯貴們,再不真切地給教育降降溫滅滅火,災害已經不遠了!
讓我再大膽地問一聲:為什麼還有那麼多的家庭會窮困到交不起孩子的書學費?究竟是誰在阻礙真正的義務教育的實行?這種義務教育不義務的掛羊頭賣狗肉的現狀,到何時才能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