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築,世人多以為不過是一種風花雪月的消遣,這能真正聽懂奏樂之人心境的,又有幾人?知音難求,想來,伯牙絕弦也並非是全無道理。
秦皇夜宴群臣,瑤彤作為丞相義女,竟也受邀在列。
席間,瑤彤來到丞相身旁,席地跪下而坐。看來,秦皇是給足她麵子了,君臣之宴,朝臣女眷非特意傳召不得參加,可她卻享受著皇家宗親的待遇。從這裏望去,扶蘇便在她的對麵,端正筆直,不卑不亢。很奇怪,為什麼他的身旁坐著一個女子,是他的妻子嗎?可並未聽說他已有正妃,也許,是即將成為他正妃的人吧,不知何故,心裏竟覺些許不快。扶蘇側旁下的第三個位置,坐著一人,著一襲藏青色的袍子,發束高冠,看似拘束卻又不自覺地給人一種漫不經心之感,不羈卻不散漫,豪放卻不魯莽。從位置及腰間的玉佩來看,這人乃是秦皇五子——公子高。
想來,胡亥是不大喜歡這樣的場合吧,瑤彤的視線落在扶蘇旁桌的胡亥身上,他嘟著嘴,用禦筷撥弄著碟中的美食,既不喝酒,也不吃菜,一幅孩童心性,心事全寫在臉上。看著他,瑤彤忍俊不禁。對啊,他今年都還沒有及冠,全因為出身,便從小就卷入這樣的紛爭,想到這裏,瑤彤的淡笑中增添了一抹愁思。
瑤彤始終淡淡地看著這席間的每一個人,編鍾音美,絲竹繞耳,美酒在手,佳肴在身,如此奢靡樂境,難怪世人都想要追逐,權勢的誘惑,太大。
居於高位的始皇,帶著一種平靜的目光,看著台階下的眾人。不知何故,瑤彤總覺得這個權勢滔天的男人,並非真正地快樂。
樂音停止,舞姬們有序退下。高階的秦皇拿起自己身旁的杯盞,雄厚的聲音緩緩溢出,“今日夜宴,君臣同樂,各位不必約束,望,盡興而歸!”說著,將杯盞中的瓊漿一飲而盡,眾人舉起自己的杯盞,朝向秦皇,齊聲呐喊:“吾皇萬歲!”將杯盞飲盡。秦皇朗聲一笑,“為席間助興,朕,尋來天下聞名的琴師高漸離為諸位演奏。”
秦皇話音剛落,隻見一人,著一素白衣袍,由宮人引領著,走到大殿的台階旁而坐。對於這位樂師,瑤彤還是稍有了解。高漸離乃是燕國人,當年燕太子丹遣荊軻刺殺秦王,也就是現在的秦皇時,易水河上,他所作的送行曲甚是悲壯,使聞者心傷,聽者流淚。後來燕國國滅,高漸離曾流亡民間,竟被始皇所尋,因他擊築之美,秦皇惜才,卻又擔心他不軌之心,便用蒿草熏壞了他的眼睛,在黑夜中視線不比常人,這也是他剛才進殿時需人攙扶的原因了。
擊築聲聲似山泉叮咚,如溪流涓涓,潤人心脾。席間,眾人興頭漸濃,竟有人提起了秦滅六國的事,說秦皇是如何的雄才大略、豐功偉績,眾人嗤笑,高漸離許是心中悲憤把,竟將築投向始皇,想要擊打他來平恥辱。雖然沒有成功,可下場還是一死。
當秦皇要賜死高漸離時,瑤彤不自覺地望了一眼扶蘇,從她的視線看過去,明顯扶蘇想要起身,可身旁的女子阻止了他,旁人看不真切,可從她的角度,居然看見了,明顯這是故意安排的。
看著這些一朝之臣,瑤彤不禁冷笑,吹捧不算什麼,但當著六國舊人如此,隻怕天下人,尤其是六國餘下勢力,是不敢輕舉妄動了。秦皇這一招真是高明,以一個名動天下的樂師之死,既威懾了六國殘存勢力,又側麵警醒了李斯,更是做給他的兒子們看的,一石三鳥,當乃妙計!想必秦皇在找尋流亡民間的高漸離時,就想到這一步了吧,隻是可惜了那築樂之才。為坐穩天下,免不了要有流血,扶蘇,你看清了嗎?用少數人的死,換大多數人的生!即便你廣得民心,但這廣,並非囊括所有。秦皇所意,你縱然明白,那會做嗎?
曲台宮。假山怪石,蜿蜒盤旋,名為曲;樓閣高築,池清魚遊,意為台。亭間之上,扶蘇迎風而立,衣袂飄漾,廣袖翻飛,從下方看去,斯文儒雅,猶如降臨人間的謫仙。唐溪走進亭中時,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幅畫麵,她知道公子仁德,可為了公子的大業,她必須這樣做。臨近,唐溪屈膝跪地,未等她開口,便已被打斷。“父皇讓高漸離死,便絕不會讓他活,你無需自責。”
聽他寡淡的敘述,唐溪心裏苦澀一笑,他道她是秦皇的人,卻從不肯承認,即使沒有哥哥,她也會全力助他,因為他,是天下最不應該愛上的人,卻又是最容易讓人愛上的人。她助他,是因為愛他,僅此而已。他是如此縝密的人,又如何不是知道的呢,隻是,從來不會正視罷了。起身,輕輕說了一句“奴婢告退。”便緩緩離開。
幽幽轉身,看著她離開的背影,扶蘇垂下了眼眸。他知她的心,可是他隻能選擇漠視。感情,不能以恩仇來換,他不愛她,便不能以愛之名來束縛她。想起多年前,那時,母妃不在了,小亥也才牙牙學語,父皇說,他的兒子,隻有有能力才能與他同築帝業,隻有權力在手,才能保護所愛之人。權力之巔,太高,需要多少白骨才能砌出那一條道路。可是,他做不到。所以,他從來都是將事情力求完美,主張以仁治天下,他對父皇說,天下初定,以法治天下,是一時之計,若要天下長久安寧,應以仁為本。父皇又如何不明白這個道理呢?隻是六國勢力散亂,若不以鐵血為手段,天下又如何平衡一統。所以,他要讓六國殘存勢力甘心俯首稱臣,因為,心甘情願的臣服,才能守護大業,天下太平。天下人景仰他,父皇也開始重視他了。父皇讓暗衛唐溪以侍妾的身份呆在他身邊,唐溪與哥哥唐漓本是父皇的貼身暗衛,將唐溪給他,讓他們兄妹更是互相牽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