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薑山所說的那樣,船艙後門處隻是掛了一張薄薄的布簾。明亮的月光把薑山的身影映在了布簾上,隱約可見他正立於船尾,麵前似乎有一張四方的案台。此時眾人都已明白,薑山是要在船尾掌勺,為大家奉上筵席中的熱菜。
隻見薑山的身影右臂輕舒,一翻腕,手中已多了一物,從形狀上看,正是一柄廚刀。
果然,隨著薑山右手有節奏地不斷翻動,“篤篤篤”的刀聲不斷傳入艙中。那聲音時緩時急,忽重忽輕,聽在耳中,有時若駿馬疾奔,有時又如木魚輕敲。
那一片刀聲節奏感極佳,雖有變化反複,但毫無停頓之時,足見運刀者刀法嫻熟,已入化境。艙內的幾位多半都是烹飪的行家,雖然隔著布簾,對薑山的動作看不清晰,但隻聽聲音,便對其是剁是切是劈是斬,滾刀、拍刀、推刀、鋸刀,無不了然於胸。
忽然船艙中也響起了“篤篤”的聲音,與那刀聲呼應成趣,徐麗婕順著聲音看過去,原來是淩永生在用中指關節敲擊著桌麵。再看其他人,除了沈飛之外,都是一副鄭重的表情,聚精會神地側耳傾聽。馬雲更是閉起了眼睛,搖頭晃腦,便如同在欣賞音樂一般。
徐麗婕用手碰了碰身邊的沈飛,悄悄詢問:“他們這是怎麼了?”
沈飛把嘴湊到徐麗婕的耳邊,輕聲說道:“這個薑山的刀法不錯,他們聽了心中癢癢,都在暗暗和自己的本領相互印證呢。”
徐麗婕恍然大悟,既詫異又好奇,目光忍不住又在眾人身上多轉了幾圈。
刀聲剛剛止歇,又聽得“嘭”的一聲輕響,布簾後騰起一團火光。薑山略略彎腰,左手從案台下抄出一件圓圓的物品置於火光之上,不用說也知道,那自然是一口鐵鍋。
不一會兒,船艙外響起了“劈劈啪啪”的爆油聲。薑山等待了片刻,忽然間手一揚,將一盆原料倒入了鍋中,隻聽“刺啦”一聲大響,鐵鍋上火焰飛騰,竟躥起了半米多高!雖然隔著布簾,那聲勢仍著實令人驚訝。
薑山右手掌勺,左手持鍋,兩手相諧,不停地上下翻飛。他的動作雖然快捷,但一招一式卻又交代得清清楚楚,幹淨利落。即使是看他映在布簾上的身影,也絲毫沒有拖泥帶水的模糊感覺。
一番爆炒之後,原料起鍋,船艙內外暫時安靜了下來。隱約可見薑山拿起一個橢圓形的東西,上端湊於嘴邊,下端則接著一個大盆。
“他這是在幹什麼?”徐麗婕不解地問道。
“他手裏拿著的是一隻雞蛋,兩頭應該都打了小孔,他這是在把蛋清從蛋殼裏吹出來。”淩永生說話的時候,其餘眾人也都點頭表示讚同。
薑山吹完一隻,又拿起了另一隻,如此反複,共計吹了八隻雞蛋之後,這才停了下來,然後把接蛋清的盆子放入了鍋中。
“他這是在做……蒸蛋?”陳春生猶疑不決地猜測說。
隻見布簾後的薑山又往鍋內加了一些東西,然後扣上鍋蓋,開始靜靜地等待。從姿勢上看,他似乎正背負雙手,向湖畔遠眺,一副從容不迫的優雅氣度。
忽然間,一陣清風從湖麵上掠過,門口的布簾被刮得向船艙內揚起,薑山恰在此時揭開了鍋蓋,一股香味隨風而入,衝著桌邊的眾人撲鼻而來。
這香味並不濃鬱,卻是清鮮逼人,立刻蓋住了船艙內原有的花香,眾人全都情不自禁地抽起鼻子,恨不能多吸上兩下。
薑山手一翻,已將菜盆隔著布簾遞進了船艙,同時朗聲報出菜名:“明月滿江!”立刻有一名陪侍的女子迎上前,用托盤接下了菜肴,然後轉身向著桌邊施施然走來。
眾人所在的畫舫停於五亭橋的主橋洞之下,船艙外群月爭輝,夜色璀璨。可等那盆菜肴端上桌之後,船艙內卻是月色大盛,竟似要蓋過艙外十六輪明月的光輝。
隻見那瓷盆體形碩大,直徑足有40厘米,盆中一汪清水潔白如玉,諸多金黃色的明月點綴其中,而且這些明月或圓或缺,形態各不相同,有的如玉盤,有的則似金鉤。一股誘人的鮮香更是從這盆明月玉水中幽然散出。
眾人這才明白,原來薑山在布簾後所做,乃是把上好的幹貝和蝦仁放進油鍋炸至金黃,然後撒綴於滿盆的蛋清液中,再隔水蒸製,料理出這道形意無雙的“明月滿江”!
端菜的女子客客氣氣地說道:“諸位先生、女士,薑總吩咐過,這道菜得趁熱食用。為了體現江水清潤流動的質感,菜中的主料蛋清液隻是蒸到了七成熟,如果涼了,多少會有些腥味。”
“嗯,說得好,有道理,有道理!那我們就不客氣啦。這吃蒸蛋,應該是用勺子剜吧。”沈飛興衝衝地探著身子,手中的小勺舉在半空,卻又停了下來,感慨道,“這麼漂亮的一盆明月,真讓人不忍心破壞啊,我還真不知道該從哪裏下手。”
那女子被沈飛逗得“撲哧”一笑,說:“這位先生不必有此顧慮。這滿盆月色本來就是讓諸位享用的。你隻管一勺下去,舀起一輪明月,看看它到口中之後,又會是怎樣的一番滋味。”
“好!那我可得挑個最漂亮的。”沈飛一邊說,一邊瞅好一輪最圓最大的“明月”,連著周圍的蛋清江水一同舀了起來,笑嘻嘻地欣賞片刻,轉頭對著徐麗婕說:“女士優先,大小姐,我知道你自己不好意思搶先出手,所以厚著臉皮,幫你代勞了。”
說完,沈飛把小勺送到了徐麗婕的餐碟中,徐麗婕笑顏如花,輕聲道謝後,拿起小勺,把那輪“明月”緩緩送入了口中。
半凝的蛋清液爽滑如脂,首先化在了唇舌之間,徐麗婕隻覺得一股清香直入心脾。當牙齒輕咬幹貝的時候,立刻又有一種說不出的奇鮮滋味從中噴薄而出,兩味承轉相合,在口腔中繚繞不絕。
此時其他人也各自舀了一輪“明月”,細細品嚐。徐叔咂味片刻,問身邊的淩永生:“小淩子,你說說看,這幹貝和蝦仁有什麼玄妙?”
淩永生閉上眼睛,用嘴唇抿抿舌尖,然後回答:“這幹貝和蝦仁裏吸收了多種鮮味,應該是在加有香菇等多種輔料的雞湯中,用文火長時間慢燉然後製得的。”
“嗯。”徐叔點了點頭,然後又補充道,“除了香菇,還有嫩春筍、火腿和鹿脯。”
馬雲聽了師徒倆的對話,也閉上眼睛品味一番後,讚歎道:“細細分辨,果然是這幾種鮮味,徐老板味覺犀利,令人佩服。”
“嗨。”徐叔不以為然地擺擺手,欲言又止,心中暗想:前天在“一笑天”酒樓中,薑山隻是聞了聞大堂中飄過的香味,便準確地說出“四鮮獅子頭”中所用的配料,那才是真的神乎其技啊。
在船艙內眾人享受口福的同時,一簾之外的薑山卻是絲毫沒有停歇。但見閃爍的火光中,薑山的身影揮灑自如,那動作嫻熟中又透出幾分優雅,透過布簾看過去,不似在做菜,竟有幾分像在舞蹈。
不多時,“清江弄舟”、“平沙落雁”、“春江潮平”、“玉龍騰月”、“空穀幽蘭”、“竹風梅影”、“風花雪月”、“蘆鄉鶴居”、“出水芙蓉”等一道道葷素佳肴連綿不絕地端上了餐桌。每道菜不僅色、香、味俱全,而且菜名與造型均與各色美景相合,構思精巧,意境悠遠,僅僅是用耳目去欣賞,便已讓人沉醉其中了。
此時夜色漸濃,薑山撩起布簾,伴著一片湖光月影,緩步走入了船艙內。隻見他氣定神閑,潔白的羊毛衫上滴油不染,仍然像先前佇立船頭吟詩時一般俊朗儒雅。
“這桌‘春江花月宴’,請諸位賜教。”薑山向眾人拱拱手,語氣用詞雖然謙虛,但眉宇間的神色甚是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