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沒多問,隻是覺得這一切都理所當然:如果這個‘一刀鮮’連北京的其他廚師都贏不了,那還有什麼資格和我父親比?不過第一次看見父親怯場,我心中竟隱隱有些興奮,也許在潛意識裏,我一直在等待著出現可以戰勝他的人。
“第二天,我人在學校,心裏卻一直惦記著父親和‘一刀鮮’的那場比試。課上老師講的內容,竟然什麼也沒聽進去。後來我想,我的血液裏還是融著祖傳的烹飪天性,隻要有了適當的刺激,它遲早會在我的身體中燃燒起來。
“放學後,我一刻不停地往家中趕,急切地想知道比試的結果。當我推門走進屋後,立刻被一種沉重的氣氛壓得喘不過氣來。
“隻見我父親坐在客廳中央,臉色慘白。他的周圍站著一圈人,全都是他的朋友和徒弟們。這些人無一不是廚界赫赫有名的人物,平日裏神采飛揚,不可一世。可現在,他們全都沉著臉,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客廳中擠滿了人,但靜悄悄的,沒有一點聲音。”
說到這裏,薑山停了下來。雖然事隔多年,回想起當時的場麵,他的心中仍會覺得壓抑。
“是你父親輸了吧?”徐麗婕有些同情地說,“他那麼驕傲,對勝負肯定看得比較重。”
“不僅是輸了,而且輸得很慘。”薑山苦笑了一下,繼續說道,“我父親有個叫王浪的徒弟,比我大不了幾歲,性格開朗,和我關係很好。我悄悄把他拉到一邊,詢問情況。王浪哭喪著臉說:‘師父輸了,要封刀,退出廚界。’
“我對比試的結果雖然已經猜到了幾分,但聽了這話,心中一沉,忍不住說道:‘輸了就輸了,大不了再贏回來。如果輸了就封刀,那北京早就沒有廚子了。’”
“說得好!”沈飛喝了一聲彩,“你父親有什麼反應?”
“他搖了搖頭,黯然地看了我一眼,說:‘你沒有見到那個人,你不明白的。他今天隻出了一刀,就令我一敗塗地。遭受這樣的慘敗,我還有什麼臉在廚界混下去?而且我這輩子,也不可能在廚藝上勝過他了。’
“看著一向崇拜的父親竟如此落魄,我心裏既驚訝,又難受,當時也沒有多想,脫口而出:‘您贏不了,那還有我呢,我從明天開始就學習廚藝。我們薑家不是禦廚的後代嗎,難道就這樣一直抬不起頭嗎?’
“聽了我這番話,父親的雙眼為之一亮。他站起身,一言不發地拉著我的手,把我帶進了裏屋。我預感到有什麼事情要發生,心中既興奮又忐忑。
“進屋後,父親和我麵對麵坐下,然後看著我的眼睛,嚴肅地問:‘小山,你剛才說的話是認真的嗎?’
“我少年人的血性一上來,再加上血液中世代相傳的烹飪天性也被激起,當下不再猶豫,堅定地點了點頭。
“我父親非常興奮,說:‘我薑家傳了兩百多年的廚藝,博大精深。以前你不願意學,我也不想勉強你。今天你主動提了出來,我比什麼都高興。從明天開始,我就正式封刀,專心調教你。我們薑家和‘一刀鮮’兩百多年的恩怨,要想鹹魚翻身,就全靠你了!’”
“兩百多年的恩怨?這怎麼講?”徐麗婕詫異地看著薑山。
“我當時也很奇怪。後來聽我父親慢慢講述,這才明白了其中的原委。原來兩百多年前,‘一刀鮮’進宮給乾隆爺奉上‘煙花三月’的時候,我薑家的先祖就在宮中擔任禦廚總領。清宮一百零八名禦廚,在乾隆爺胃口不佳時卻全都無能為力,被一個淮揚民間的廚子搶走了風頭,臉麵上未免都有些掛不住。本來大內總領禦廚自然就是‘天下第一名廚’的代名詞,但這件事過後,民間紛紛傳言,薑家‘天下第一名廚’的稱號應該讓給‘一刀鮮’才對。
“我的先祖聽到這樣的話,心裏當然不太痛快。但他作為一代廚界宗師,也不是心胸狹隘之人。半年後,他辭去了禦廚總領的職務,專程來到揚州城,向‘一刀鮮’討教‘煙花三月’這道菜的做法。
“我先祖以堂堂總領禦廚的身份,能做出這樣的舉動,可謂給足了‘一刀鮮’麵子。可沒想到‘一刀鮮’竟然閉門不見,還傳出話來,說我先祖是無法體會‘煙花三月’的真諦的。”
“那這個‘一刀鮮’做得就有些過分了。”徐麗婕看看沈飛,“你說是不是?”
沈飛卻是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姿態,大大咧咧地說:“嗨,這種勝負名利的事情,何必那麼在意呢?”
“你說得倒是輕鬆。”徐麗婕白了他一眼,“有幾個人像你這樣的,一點追求都沒有。”
“飛哥生性淡然,我倒是十分佩服。”薑山的語氣頗為誠懇,“不過我薑家世代性格中都帶有一種天生的傲氣。‘一刀鮮’如此做法,我先祖心中極為憤懣,兩家從此便結下了梁子。
“後來我先祖好幾次來到‘一笑天’酒樓,向‘一刀鮮’提出挑戰。無奈終究技差一籌,始終無法獲勝。此後兩家的後人分別繁衍,這段恩怨也代代相傳,糾纏不息。”
“難道兩百多年來,你們薑家就從來沒有贏過‘一刀鮮’的傳人嗎?”雖然知道很不禮貌,但徐麗婕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