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落不大,但收拾得整潔利落。院門左邊有一口小小的水井,青石井沿內側被桶繩磨出了深深的凹槽,顯示出院落存在的曆史。院中散養著幾隻老母雞,正“咯咯咯”地四下閑逛覓食。
正對院門的是兩間小小的平房,可能是因為屋內空間狹小,一張八仙桌被搬到了院子中央,四把椅子圍成一圈。桌上擺著一堆碗筷,看起來,這裏的主人已經準備要吃午飯了。
一名老者站在東首小屋的門口,隻見他身形高瘦,一身布衫,雖然須發都已有些見白,但是腰挺腿直,臉上的神情也矍鑠得很。
薑山對著老者行了個禮,很有禮貌地問:“老先生,看起來您知道我們要來?”
老者中氣十足地說道:“這位就是薑先生吧?你挑戰揚州廚界的事情昨天一早便已傳遍了全城。我雖然足不出戶,但從我小孫子的口中也了解了一二。我這個地方嘛,你們當然是遲早都會找來的。”
小孫子?薑山心中一動,某非就是剛才的那個小男孩?他正要詳細再問時,卻見那老者揮了揮手,說道:“桌椅已經備好,幾位請隨便坐吧。我這鍋裏的午飯可停不得,先失陪了。”
說完,老者一轉身,自顧自走進了屋內。小屋的窗戶上隱隱映出些火光,看起來像是灶間,那一直飄至巷口的奇妙香味也正是從這裏發源而出。
三人互相看看,沈飛微微點了點頭,眾人會意,走到桌前各自坐下,靜觀其變。
不一會兒,院中突然香氣大盛。隻見那老者雙手端著一隻大湯盆,從屋內走了出來。三人眼鼻的焦點立刻都集中在了這隻湯盆上。老者走向桌邊,每近一步,那撲鼻的香氣便濃鬱一分。
“敝舍寒陋,準備又倉促,沒有什麼好東西招待諸位,希望不要介意。用‘神仙湯’宴客,按理說實在是端不出手……唉,昨夜還剩了些冷飯,加上今早母雞剛下的幾個雞蛋,勉強再給大家做一鍋蛋炒飯吧。”老者一邊說,一邊把湯盆擺上桌,然後調過頭,又向著小屋內走去。
“神仙湯”這個名字吊足了徐麗婕的胃口,待老者一進屋,她便迫不及待地伸長了脖子,要一覽這盆湯的廬山真麵目。
隻見盆中的湯汁褐中帶紅,除了表麵上漂著些亮晶晶的油花外,竟看不到任何菜料。
“這麼香,這湯到底是用什麼做的呀?”徐麗婕拿起擱在盆沿上的湯勺,不甘心地在盆底攪了兩下,讓她既驚訝又失望的是,那湯中仍然是什麼都沒有。
“你就是把盆底攪破,也別想找到任何東西。”沈飛苦笑著說,“‘神仙湯’是揚州普通市民對‘醬油湯’的昵稱。這湯說白了,就是用醬油和香油加上沸水衝調出來的。”
“醬油湯?那怎麼可能這麼香呢?”徐麗婕難以置信地嘟起了嘴,但那盆湯又確確實實在她的麵前,不會有半分虛假。
薑山盯著湯盆沉默了片刻,真心感歎道:“我曾經聽說過,以前揚州的市井百姓生活艱難,吃飯時常常不備菜肴,僅以醬油衝調成湯汁佐餐,還美其名曰‘神仙湯’,意思是說湯汁鮮美,天上的神仙聞見香味,也會忍不住下到人間嚐一嚐。我一直以為這是生性樂觀的揚州人作出的調侃之言,今天才知道,這普普通通的醬油經高人之手,竟真能衝調出如此純正撲鼻的美味來,這等手藝,隻怕真是神仙也自歎弗如啊。”
徐麗婕還想說些什麼,卻見沈飛把食指比在唇邊,做了個“噓”的樣子,然後抬手指了指小屋的窗口。
徐麗婕和薑山順著沈飛手指的方向看過去,隔窗可見屋中的老者左手端著一隻海碗,右手捏著雙竹筷在碗中攪動,料想正在打雞蛋。
老者右手的手腕發力,筷子頭隨之在碗中劃著圓圈。那動作越來越快,到後來筷子晃動的影子已連成了一片,無從分辨。但筷子頭始終隻在蛋液中攪動,聽不見一點筷子與碗壁碰撞的聲音。
忽見老者右手迅速抬起,一縷金黃色的蛋液隨之被長長地拉出了碗口。隨即老者右手輕抖而下,那蛋液卻餘勢未歇,足足躥到一米多高,在空中略作停頓後,這才倏然落回碗中。幾乎在同時,另一縷蛋液又隨竹筷從碗口躍起,如此往複,連綿不絕。
三人正看得入神,老者左手一翻,滿碗的蛋液如同散花般撒出,卻又全都準確地收於窗前的一口鐵鍋內。鍋中的油早已燒得滾熱,一遇蛋液,立刻“刺啦”一聲大響,熱氣和香味同時四溢而出。
老者雙手毫不停歇,左手扔掉海碗,拿起案台上的一口飯鍋,把半鍋隔夜的冷飯一股腦兒傾入了鐵鍋內。那熱氣和香味尚未散開,又被這冷飯逼回了鐵鍋內。隨即老者右手持鏟,左手翻動鐵鍋,將米飯混在蛋液中一通狂炒,動作迅捷有力,渾不似一個垂垂老矣的人。但見銀白色的飯粒和金黃色的蛋液有節奏地上下翻飛,漸漸融為了一體。待得火候一到,老者左手抄著鐵鍋一撩,將做好的蛋炒飯裝回了飯鍋中。
這番操作說起來複雜,可實際上卻是迅捷無比。僅僅片刻的工夫,從打蛋、入鍋,到翻炒、起鍋,整套步驟已是一氣嗬成。
老者把飯鍋端到桌上,自己也找了張椅子坐下,說道:“一點粗茶淡飯,三位客人如果不嫌棄的話,就請隨便用吧。”
“老伯你太客氣了。這‘神仙湯’和蛋炒飯香氣撲鼻,誰聞見了不想嚐一嚐啊。怎麼會嫌棄呢?來來來,我來幫大家盛上。”沈飛一邊說一邊站起身,拿過一隻空碗就要盛飯。當看到鍋內的情形時,他卻一下子愣住了,張口結舌道:“這,這是……”
徐麗婕探身向鍋內張望了一眼,隻見裏麵的飯粒顆顆分開,飽滿剔透,每一顆表麵都均勻地裹著一層薄薄的金黃色蛋漿。揚州蛋炒飯馳名海內外,徐麗婕在美國的時候也常常能夠吃到,但這樣的卻從沒見過。她禁不住驚訝地問道:“這是蛋炒飯嗎?怎麼和我以前吃過的都不一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