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飛舉著蘿卜,一邊說一邊比劃:“你看這個蘿卜,從這裏先橫著切一百刀,再豎著切一百刀,每一刀都不切到底,這個部分的蘿卜呢,就變成了長在主體上的一萬根蘿卜絲,用它煮成湯羹,蘿卜絲四散漂在羹中,是不是像一朵盛開的菊花?”
“嗯,那一定是很漂亮的。”徐麗婕在腦子裏想象著。
沈飛點點頭,繼續說道:“很多廚師都以自己能做出一份‘蘿卜菊花羹’為榮,不過這樣做出的,隻是‘一品蘿卜菊花羹’。一個蘿卜分成前、後、左、右、上、下六個麵,除了下麵作為底托之外,每個麵都這樣橫豎各切一百刀,在一隻蘿卜上切出五朵菊花來。這才叫作‘五品蘿卜菊花羹’。”
“啊?”徐麗婕咂咂舌頭,“那就是說,總共要切一千刀?”
“是啊,這一千刀中,隻要有一刀稍稍偏了,斷了一根蘿卜絲,那就會前功盡棄,從頭開始。所以做這個菜,要求的不僅僅是刀法的細膩,更是對一個廚師耐心和毅力的最大考驗。”沈飛說完這些,右手中的菜刀突然平平揮出,去勢又快又疾,一片薄薄的蘿卜被削了下來,穩穩地貼在菜刀的上壁。
沈飛把菜刀遞到徐麗婕麵前:“來一片嗎?蘿卜可是好東西,降火清肺,美容養顏。”
徐麗婕笑了笑:“謝謝。不用了,你自己來吧。”
沈飛也不客氣,一抖手腕,蘿卜片從刀麵上彈了起來,準確地掉進了他的嘴裏。
“啊,很帥嘛。”徐麗婕拍著手,“再來一次。”
“你以為看戲呢?”沈飛白了她一眼,放下菜刀,雙手捧起蘿卜,張開大嘴一口啃了下去。
“五品蘿卜菊花羹”,五朵菊花,一千刀。
隻要沾過廚刀的人,都知道這意味著什麼。針對其所要求的工作量和精細程度來說,這一千刀已經不能叫作“切”,而應該叫作“雕”。
經過這一千刀後雕出的蘿卜,顯然也已經超越了烹飪的範疇,你幾乎可以把它看作一件藝術品。
薑山自然很清楚這項工作的難度。從午飯後開始,他就把自己關在了沈飛的那間一居室中,開始不停地揮刀。
在此之前,他甚至把客廳中的電話都掐斷了。因為在他聚精會神工作的時候,哪怕有一絲外界的幹擾,都會對他落刀的精度和連貫性造成影響,從而出現偏刀乃至斷絲的現象。即使這時你已經準確地雕出了九百九十九刀,這個“蘿卜菊花”也隻能是白費了。
正如沈飛所言,這道菜比的不是刀功,而是耐心和毅力。
奧運會是世界上水平最高的競技大會,射擊無疑是其中對精度要求最高的一個項目。對於一個射擊冠軍來說,他也許能夠打出好幾次十點九的滿環,但要想幾百發子彈全都打出十環以上的成績,卻是千難萬難。事實上,最優秀的選手也會有一兩槍發揮失常,打出九環、八環甚至更差的成績。
這一千刀也是同樣的道理。
有專家做過研究,當一個人的精神高度集中的時候,如果他能堅持十分鍾以上,那他便是一個意誌力非常強大的人了。
而雕完一個五品的“蘿卜菊花”,最快也得要一個多小時。
第一個蘿卜,薑山雕了二十五分鍾,三百七十二刀,斷絲。
第二個蘿卜,三十四分鍾,四百一十九刀。
第三個蘿卜,四十七分鍾,五百三十一刀。
……
晚飯前,薑山一共雕壞了七個蘿卜。
七個蘿卜,總計揮出了約五千刀,其中失誤了七刀。這七刀讓五千刀的工作全都失去了意義。
但薑山很滿意。因為到目前為止,他的心還是很平靜,沒有一絲煩亂的跡象,而他握刀的手已經越來越穩,下刀的感覺也漸入佳境。在雕第七個蘿卜時,他已經成功地切了八百六十六刀,其實,如果當時不是肚子不爭氣地叫了起來,分散了注意力,也許那一次他便可以完成工作了。
吃了個簡單的晚飯後,薑山又看了會兒電視。肚子飽了,精神也足夠放鬆和愉快,他這才重新回到了廚房。
第八個蘿卜,一小時十一分鍾,七百七十一刀。
第九個蘿卜,一小時二十七分鍾,九百二十三刀。
第十個蘿卜,一小時三十五分鍾,一千刀!
五朵絢麗的菊花終於在薑山的手掌中盛開。他很高興,緊繃的神經鬆弛之後,一股難以抗拒的倦意襲了過來。
他決定去好好地睡上一覺,然後,便該好好考慮如何與“一刀鮮”進行那最後一戰了。
沈飛臥室中的床不算大,但非常鬆軟,是薑山非常喜歡的感覺。他愜意地躺在床上,帶著一種大功告成的悠閑心情四下打量著。
忽然,他似乎發現了什麼,目光被牢牢地抓了過去。
吸引他的是一個相框,薑山想起這是中午吃飯時沈飛從客廳拿到臥室裏的。他把相框拿在手中,端詳著照片上和沈飛合影的那個女孩,臉上露出了奇怪的表情。
他皺著眉頭,似乎遇見了什麼難以理解的事情。
當他的眉頭漸漸鬆開的時候,他笑了,那神情像是一個剛剛發現了糖果的孩子。
晨曦初上,天色明媚。看起來,今天又會是一個陽光燦爛的日子。
薑山一早就來到了“寄嘯山莊”中的“片石山房”。現在,他正背手站在書房門外,靜靜等待著屋中人的反應。與昨天相比,他的眉目中更增添了幾分自信。似乎一切都已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屋門仍是虛掩著。屋中人和彩衣巷中的老者相對而坐,目光都緊盯著書桌上的那隻砂鍋。
老者輕輕揭開砂鍋的蓋子。鍋中是一片盛開的菊花,素雅的書房中立刻平添了幾分秋色。
“五品蘿卜菊花羹,貨真價實。”老者沉著聲音說道,語氣中既有歎服,又包含著幾分無奈。
坐在他對麵的人緩緩站起身,踱到後窗前,在窗外晨曦的映襯下,他的背影多少顯得有些落寞。
“那,我就和他比這最後一場吧。”
老者離座,走出書房,隨手又把門輕輕地掩上。
“明晚七點,西園酒店的紅樓宴廳見。”看著門外的薑山,他隻是淡淡地說了這麼一句。
薑山的回答也很簡潔:“不見不散。”兩百多年來的家族恩怨,似乎都已濃縮在這四個字中。
這一代人的最新對決呼之欲出,一個是傳說中的人物,一個是叱吒風雲的廚界新貴,誰能夠最終獲勝?那“煙花三月”的秘密,是否也會隨之解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