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五章 三頭宴(3)(1 / 3)

聽著那熟悉的菜名,徐麗婕心中一動,竟微微有些發酸。她想到回揚州的第一天,父親便是做了一道清蒸四鮮獅子頭為自己接風。當時父女重逢,那感慨萬千卻又其樂融融的場景曆曆在目。今天又見到這道菜,可父親卻不在自己身邊。究其原因,固然可說是他對“一刀鮮”和薑山比試的結果信心不足,可自己昨天做出的那個決定,至少看起來是導致父親稱病不出的最直接因素。昨晚她也想了很多,毫無疑問,父女倆的關係出現了一些裂痕,想來想去,她始終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可越是如此,她也越覺得無奈和迷茫。

一隻大砂鍋已經端上了桌,砂鍋中團簇著九個獅子頭,粉嫩圓潤,看著便讓人喜歡。徐麗婕一手托著腮,怔怔地看著,心緒越發起伏。

沈飛看到徐麗婕一副神不守舍的樣子,猜到她在想什麼,輕輕地歎了口氣,說道:“唉,可惜徐叔不在,否則由他來品評一下這款清蒸獅子頭,那是再合適不過了。”

眾人聞言,都是一愣,馬雲和陳春生對看一眼,微微搖了搖頭,略有沮喪之意,不明白徐叔為何會在這樣的關鍵場合避而不出,令得這場比試尚未開始,淮揚一方便輸卻了很多銳氣。

一時間人人沉默不語,氣氛略顯得有些沉悶。“一刀鮮”在屏風後見此情形,忍不住說道:“徐老板的獅子頭聲名雖然顯赫,但紅樓宴廳今天打理的也絕非泛泛之筆。徐老板不在也好,大家品嚐之後,可無所顧忌地發表意見,對這兩款獅子頭定個高下。”

徐麗婕聽出“一刀鮮”的話中隱隱有輕視父親的意思,若在以往,她倒也不會很在意,但在今天這種環境下,不禁觸景生情,心中頗為不悅。當下便立著眉頭說:“那天我吃了父親給我做的四鮮獅子頭,一個獅子頭中可品出鮮肉、火雞、香菇、蟹粉四種不同的鮮味,四味繚繞,但又各自分明,連我這種對烹飪一竅不通的人都能嚐得出來。薑先生更是一聞香味,就報出了各種原料。不知道這款獅子頭又能如何?”

“哦?”老者轉頭看著薑山,“既然薑先生辨味的能力如此出色,那你不妨也試著分析一下這道獅子頭的用料。”

薑山笑了笑,也不推辭,閉上眼睛,用鼻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那口氣並不進入腹腔,從鼻後繞過,經由口舌後,便徐徐地吐了出來。眾人的目光現在全集中在他的身上,不知他會說出什麼樣的高論來。

隻見薑山沉思了片刻,說道:“那天徐叔做的獅子頭,四味複合,相輔相成,便如同百花競放,各自爭奇鬥豔。而這款獅子頭中,隻有一種鮮香的氣味。不過這絕非烹飪者手法欠缺,在這款獅子頭中,即使加入再多的原料,也無法達到多種鮮味複合的效果。因為現在已有的這股鮮味霸道無比,必然會將其他鮮味掩蓋,終究隻能是一花獨放的局麵。”

在座其他大廚也都仔細聞了那股香味,此時均微微點頭,對薑山的分析表示讚同。老者“嗯”了一聲,說:“這現有的香味一定是出自某種非同一般的原料,不知薑先生能否準確地說出呢。”

薑山輕輕吐出兩個字:“鮑魚。”

淮揚眾廚一片訝然。這鮑魚屬海產,而揚州自古處於內陸江河,淮揚菜係中從無鮑魚的製法,所以剛才眾人都沒能判別出那股霸道香味的來曆。鮑魚極為名貴,在以華貴取勝的粵菜係中常可見到。紅樓宴廳將鮑魚引入獅子頭的製作,可謂融兩大菜係所長的一種創新了。

老者此時讚許地點點頭:“薑先生分析得一點不錯,段經理,你現在就把這個菜分一下,讓大家都來品嚐品嚐你獨創的鮑汁獅子頭,看看是否具有和四鮮獅子頭叫板的實力。”

段雪明做了個手勢,自有陪侍女子上前,將那九個獅子頭一一分入眾人麵前的餐碟中。老者待大家動筷後,自己也吃了一口,然後抬頭問道:“諸位覺得如何啊?”

薑山品了片刻,回答:“鮮香濃鬱,入口即融,這些都不必說了。單從創意想法上來講,四鮮爭豔和一味獨霸各居勝場,倒也難分高下。”

“嗯。”老者看看身後的段雪明,“能得到這樣的評價,你也該知足了。徐老板的四鮮獅子頭獨霸揚州這麼多年,你能有求變的想法,這創新出來的菜肴能和四鮮獅子頭分庭抗禮,實屬不易。”

段雪明聽著老者的話,連連點頭,眉宇間頗為歡喜,看似老者幾句簡單的褒獎便可讓他心花怒放一般。

薑山的話卻似乎還未說完,他停頓片刻後,又補充了一句:“不過從原料上來說,這兩款獅子頭的貴賤,就相差得比較多了。”

徐麗婕一愣,薑山這話,意思自然是鮑汁獅子頭貴而四鮮獅子頭賤,那麼說來,父親終究還是輸了,她癟了癟嘴,心中不免有些沮喪。

可抬頭一看,段雪明卻耷拉著眉毛,全無獲勝後的欣喜。老者也搖著頭,沉吟片刻後,說道:“此話有理啊,你用了超出十倍價格的原料,最終做出的菜肴也隻能和別人鬥個旗鼓相當。你要想在‘獅子頭’這道菜上有所超越,看來這個方法是行不通了。”

徐麗婕聽了這話,方才恍然大悟,原來薑山以貴賤論菜,言下之意卻是父親的四鮮獅子頭稍勝一籌。得意之下,忍不住轉過頭去,隔著屏風神氣地看了“一刀鮮”一眼。隱約可見“一刀鮮”微微頷首,啞著嗓子說道:“好,說得好。”也對薑山的觀點表示讚同。

三道主菜都已上齊,意味著這“三頭宴”也接近了尾聲。

吃完碟中的獅子頭後,諸人各自放下了筷子,廳中氣氛逐漸凝重。

誰都知道,今天的宴席隻不過是個序曲,見證“一刀鮮”和薑山之間的廚藝比試,才是大家來到紅樓宴廳的真正目的。

當序曲結束的時候,正戲就應該開始了。

諸人都看向主座上的老者,目光中充滿期待。

老者卻是一副氣定神閑的樣子。他拿起桌上的麵巾,先擦了擦嘴,然後折疊了一下,又開始擦手。他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擦著,極為仔細,似乎這雙手馬上要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快擦完的時候,他抬起頭,看了屏風後的“一刀鮮”一眼。

“一刀鮮”輕輕點了點頭。

老者放下紙巾,不緊不慢地說道:“今天我既然代做這個東道主,那也得獻個醜,奉上一道菜肴,一來給大家助助興,二來也有勞薑先生品評品評。”

老者語氣平和,但最後一句話中的挑戰意味極為明顯。眾人先是一愣,隨即明白:這肯定是“一刀鮮”事先安排好的一步棋。老者雖然歸隱多年,卻是不折不扣的揚州人,在此時出手,如果能勝過薑山,自然可算揚州廚界獲得了勝利;即使落敗,後麵還有“一刀鮮”壓陣,老者也算是起到了投石問路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