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那女子已將筷子端到了徐麗婕麵前,徐麗婕學著別人的模樣,鄭重其事地點頭取筷,心中暗想:“先把筷子拿在手裏總是沒錯的,到時候河豚上了桌,吃不吃還得看情況而定。”
女子繞桌走了一圈,眾人各自拿了筷子,又等了片刻,隻見薑山和先前帶路的那名侍女一前一後,走入了宴廳。
當先的侍女戴著塑膠手套,手捧一隻白瓷盤,亦是首先來到了老者身邊。老者仔細看了盤裏的東西,這才點頭揮手。侍女隨即走向馬雲,向他展示盤中的物品。
這次沈飛不等徐麗婕發問,已經把嘴湊到她的耳邊,輕聲說:“這盤子裏裝的,都是河豚身上含有毒素的部位,料理的廚師必須把這些部位從魚身上去除後,裝盤供食客查驗。總計應該是魚眼一對、肝髒一副、腎髒一副、魚膽一副、魚皮一張,如果是母豚,則應該還有卵巢一副。”
等那女子端盤來到身邊,徐麗婕仔細一看,果然如沈飛所說,各種有毒髒器一樣不少,想到這些東西樣樣可以致人死命,她的頭皮不禁有些微微發麻,連忙擺了擺手,讓女子把盤子端了下去。
眾人都檢驗完畢,跟在後麵的薑山這才把手中捧著的一隻大砂鍋放在桌上,然後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好。
薑山已然完成了自己的作品,接下來自然就該“一刀鮮”出手了,眾人都將目光投向了屏風後的那個身影。段雪明衝屏風旁陪侍的女子使了個眼色,一名女子輕舒玉臂,撩起屏風後的幕簾,柔聲說道:“先生,該您了,請跟我來。”
“一刀鮮”一言不發,起身跟著那女子離去。此時幾乎所有人都伸長了脖子,想要一睹這個廚界傳奇人物的廬山真麵目,可惜那屏風正好橫在後廚入口和酒桌之間,大家隻能依稀看見一個模模糊糊的背影。隻見他身材不高,舉手投足間似乎並沒有什麼特別過人的風采。
接下來的時間裏,廳內眾人全都沉默無語,他們在等待著。
當“一刀鮮”手捧砂鍋回到宴廳的時候,這種等待的結果已是呼之欲出。
砂鍋是由侍女端上桌的,“一刀鮮”完成了自己的工作,又坐回了屏風後,始終沒人能看見他的正臉。
不過此時大家的注意力已經不在他身上了,每個人都目不轉睛,死死地盯著桌上的兩隻砂鍋。
“一刀鮮”和薑山間兩百多年的家族恩怨、“一笑天”酒樓的盛名、揚州廚界的聲譽,現在似乎已全部濃縮在了這兩隻小小的砂鍋中。
老者清咳一聲,正色問道:“兩位,可以開鍋了嗎?”
在薑山回答“可以”的同時,“一刀鮮”也在屏風後輕輕點了點頭。
陪侍女子上前,揭開了砂鍋的鍋蓋,濃鬱撲鼻的鮮香刹那間彌漫而出,在座的眾人全都不由自主地閉上眼睛,深深一吸,那股香味似乎滲入了人周身的每一個毛孔,帶來一種無法言喻的甜美感覺。
不過各人所處的位置不同,聞到的氣味也略有差別。馬雲師徒脫口而出:“羊肉!”陳春生則很自信地說:“菜心!”在他身旁的孫友峰和淩永生也點頭以示讚同。
作為淮揚名廚,他們的辨味判斷還是準確的,羊肉和菜心正是薑山和“一刀鮮”在烹製河豚時所選用的不同配料。
“羊肉燉河豚。魚羊相配,正形成一個‘鮮’字,這道菜的目的就是鮮上加鮮,把人間的鮮味發揮到極致。嗯,是個好思路!”馬雲手指薑山端來的那隻砂鍋,搖頭晃腦地點評著。
陳春生則看著麵前“一刀鮮”的作品,緊接著馬雲的話說道:“這道菜則是‘河豚菜心’了?用菜心吸收河豚的香味,河豚細嫩,菜心爽滑,不管是口味、口感還是色澤上,這兩者相配,確實是相得益彰的妙筆!”
“嗯。”老者點了點頭,“從手法上來看,這兩道菜各有所長,到底誰能勝出一籌,看來還得品嚐以後才下得了結論啊。”
聽完這話,屏風後的“一刀鮮”忽然“嘿”地笑了一聲,說:“可惜啊,你們當中卻沒人能看出那些菜心的真正作用。”
眾人都是一愣,薑山更是鎖起了眉頭。剛才開鍋後,從兩道菜肴的綜合情況來看,他至少有信心不輸。可對方突然說出這樣的話,難道還另藏有厲害的伏筆?
陳春生既興奮又迷惑地轉過身體,問“一刀鮮”:“您的意思是,這菜心裏麵還有些什麼玄妙?”
“請撥開一片菜葉看看。”
老者從段雪明手中接過一雙公筷,伸入砂鍋中,輕輕撥開了一片菜葉,眾人全都瞪大了眼睛,隻見那菜心的間隙處沾著許多細小的金黃色圓粒。
“這是……魚子?”淩永生驚訝地撓著頭,似乎難以相信。
“不錯。河豚的魚子味道極為鮮美。不過其入鍋散碎後又不易夾食。如放入菜心,細散的魚子便可以附著在菜葉的空隙處,方便大家一飽口福。”
“一刀鮮”這幾句話說得輕鬆自若,可聽的人卻盡皆愕然。要知道,河豚體內毒性最大的髒器就是母魚的卵巢,而在排卵期中,卵巢中成熟的魚子更是毒中之毒。
半晌後,陳春生咧嘴苦笑了一下,說:“魚子的確是河豚體內鮮味最濃的部位,可同時也是毒性最大的部位,您這麼做,這道菜的美味當然是登峰造極,可是誰敢吃啊?”
隻聽“一刀鮮”說道:“河豚的毒性並不是天生的。它身體內毒素的形成和它後天的生活環境和食物來源息息相關。這也是為什麼通過人工養殖,可以培育出無毒河豚的原因。這些你們應該都知道吧?”
馬雲學識豐富,開口道:“不錯,河豚體內的毒素是在食物鏈當中積累而成的。產生毒素的主要是一些菌類和其他微生物,這些有毒物質通過食物鏈進入河豚體內,河豚通過一些特殊的生理機能將毒素積累下來,從而把自己武裝成致命的毒魚。”
淩永生眼睛一亮:“這麼說,如果野生河豚沒有吃過含毒素的物質……”
“對。”不等淩永生說完,“一刀鮮”就搶過了話頭,“野生的河豚中,並不是百分之百都有毒,隨著生活環境和食物來源的不同,野生河豚有的有劇毒,有的毒性小些,甚至有極少一部分,是完全無毒的。”
薑山明白“一刀鮮”話語中的含意,臉色變得嚴峻起來。
“您的意思是,這條就是極少的無毒野生河豚之一?”孫友峰將信將疑地搖了搖頭,又說,“但既然是野生的河豚,它吃過什麼根本無法控製,這當中毒性的差別也無法分辨哪。”
“別人無法分辨,但是我能,這也是我家族中代代相傳的烹飪絕技之一。”
“一刀鮮”這句話說得信心十足,連見多識廣的馬雲也忍不住驚歎道:“居然有這樣的神奇本領,真是聞所未聞,佩服,佩服!”
薑山則是一臉愕然,愣了片刻後,感慨地說:“能以野生河豚的魚子入菜,再加上精湛的烹飪技藝,這道河豚菜心的鮮美滋味可想而知。看來這場比試我取勝的可能性已經不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