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朵烏雲遮住了烈日,古鬆的濃蔭下顯得有些陰森。一陣西風打著旋兒吹來,三五片西番蓮花瓣隨風飄落。如狼似虎的羽林軍,忠實地執行著至高無上者皇帝的命令。哪管什麼金枝玉葉,象推搡死囚犯一樣,將雁翎公主架到了臭水坑前。如茵的碧草,嬌嫩的野花,全都扭曲了身軀任他們踐踏。水坑邊還汪著一灘汙血,那是隨行禦廚宰殺麅子時留下的.隻不過片刻之間,堂堂公主也要在這裏被一刀兩斷。這裏不是午朝門,大概也就無需等待午時三刻和三聲追魂大炮了,可算得“斬立決”而決不待時也。充任劊子手的一名軍卒,將雁翎按下跪在地,便舉起了手中刀。
“刀下留人,”耶律胡大喊一聲,分開眾人,闖進了核心。
天祚帝暗中鬆了口氣,心說幸虧耶律胡不避斧鉞,不然豈非假戲真做。看來耶律胡對雁翎確是一片真心,這駙馬倒應該點在他頭上。可是,這種感情他並不表現出來,而是黑著臉問:“你有何話說?”
“萬歲,公主方才乃是一時失言,她無論如何也不敢詆毀萬歲,一定是悔之莫及,乞萬歲饒她這次,以後諒她再也不敢。”耶律胡情之所動,淚濕衣襟,唯恐天祚帝不赦,磕頭不斷如搗蒜。
天祚帝冷笑一聲:“雁翎是我女兒,願殺就殺,她的死活與你什麼相幹?”
“這個,我……”耶律胡當然說不出他欲做駙馬。
“著!我死活與你什麼相幹?”雁翎在水坑邊聽見耶律胡冒死求情,非但毫無謝意,而是大為反感,並且立時予以回決,“我何曾是失言,我又何曾後悔,我勸父皇不做亡國之君,乃是肺腑之言。隻要這口氣不斷,我還會說上一千遍一萬遍!”
天祚帝確實愛雁翎,但也確實恨雁翎經常犯顏直諫。他自信並不昏庸,隻不過平生喜歡遊獵,他不信遊獵就能失掉江山。如今雁翎態度毫無改變,他不由得把氣又發泄到耶律胡身上,吩咐侍衛:“耶律胡與雁翎同黨,推下去,砍!”
“啊!”羽林軍答應一聲,不由分說推耶律胡跪倒在雁,翎身邊。
劊子手又高舉起鋼刀,但是他們也明白,這畢竟不是砍殺普通犯人,萬歲若不再三降旨,他們不敢將公主脖子砍,斷。刀是舉起了,卻不往下落。
肖嗣先恨不能立刻看到雁翎身首異處,以後他就少了一個對頭。因此他決心吹風撥火:“萬歲金口玉牙,開言就是聖旨,既然說砍.就不能赦,不然有失萬歲尊嚴。”
天祚帝不滿地瞪他一眼,轉問肖奉先:“依卿之見呢?”
肖奉先早把天祚帝心思看穿,躬身答日:“萬歲,常言道君明則臣敢直言,大唐有太宗之明,才有魏征之諫,吾主至聖至明,公主才敢犯顏直諫,雖然有辱聖明,但用心良善。因此依為臣之見,不可閉塞言路,理應赦免公主,使眾臣皆知君賢。”
這番話說得天祚帝心裏熨熨貼貼,別提有多舒坦了。可是他未及開口說赦,附近有人冷笑幾聲。天祚帝轉首細看,卻是觀書殿學士肖曼,眯著眼一副玩世不恭的表情。天祚帝沉下臉問:“肖學士為何發笑?”
肖曼年方二十有二,論文才那真是滿腹經綸,出口成章。他於天慶二年進京應試,本該點取頭名狀元。可是,他其貌不揚,特別是那兔唇,看著確實不雅,為此,北院樞密使肖奉先要將他除名。天祚帝還算愛才,在金殿麵試,無論賦詩做對,他都才比子健,天祚帝不忍他埋沒,仍取為進士,並鋇點為觀書殿學士。後來肖曼才知道,天祚帝原本許下心願,此科狀元要招駙馬。隻是由於他貌醜,才未做皇家東床。而補缺的狀元,雁翎和天祚帝都嫌其才氣不足,致使駙馬未選成。觀書殿學士,本是個閑職,肖曼常有懷才不遇之感,覺得滿腹抱負難以施展。常言說旁觀者清,他對大遼王朝的種種弊端,確是了如指掌,也時常發些怨憤之言,發泄對現狀的不滿。對於肖奉先,他向來連正眼都不看,從不顧忌得罪當朝宰相,有可能惹禍丟官。如今天祚帝發問,他正色麵奏說:“我笑的是有人心口不一,外忠實奸。”
“何以見得?”
肖曼並不明講:“揣度聖意,並非沒有主見,隻想取悅萬歲,誤國便在所難免。誠如李林甫之流,端的是口蜜腹劍!”
天祚帝怎會聽不出,肖曼是在攻擊肖奉先。他反問道:“以卿之見,該如何處置雁翎呢?”
“當斬!”
眾人聽了,都為之一愣。雁翎也扭回頭觀看,心說肖曼素稱忠正,卻為何要將我置於死地?天祚帝也覺費解,不免再問:“道理何在?”
“公主犯顏直諫,萬歲執意不納,延遲下去,待女直羽翼豐滿,大遼便危如壘卵。雁翎不死,皆謂君明,雁翎一死則皆知君暗。以公主之死喚醒大遼臣民,難道公主還不當斬?”
“你,大膽!”天祚帝沒想到肖曼是正話反說,而且俱為犯上之言,不由心中好惱,“推下去,一起砍!”
於是,肖曼也跪在了雁翎身旁水坑旁邊。雁翎對他報以淒然一笑說:“好!這樣便死也是一條好漢,不象耶律胡,黑白顛倒,是非不辨,盡說違心之言。”
三個人跪成一辯,等待開刀問斬。肖奉先看出天祚帝無意殺女,躬身再奏:“臣啟萬歲,公主等三人,雖然言語觸犯君王,但俱是丹心一片,我主聖明,還當赦免。”
“雁翎與耶律胡且饒過這次,隻是那肖曼竟當朕中傷愛孵,決不寬恕!”天祚帝說罷,注意肖奉先的反應。
“如此不妥,”肖奉先不假思索地便回奏。“肖學士敢於當麵直言為臣不足,正是可貴之處,這樣直性委實難得。聖明之主.禾生雙穗,國出賢臣,萬歲當重用肖曼,豈可誅之。”
“哈哈哈,”天祚帝開懷大笑,“肖卿真乃本朝忠良,不計個人恩怨,孤有此賢相,何愁大遼天下不長治久安。”
肖奉先心中得意,麵帶惶恐:“萬歲過譽,折殺為臣。”
天祚帝又傳諭旨:“將雁翎三入放轉。”
雁翎三人跪倒在天祚帝前:“謝聖上不斬之恩。’
天祚帝為樹立肖奉先的威望,吩咐他們:“還不快去謝肖大人。”
雁翎和肖曼都不肯折腰,隻有耶律胡上前給肖奉先施禮:“多謝相國大人。”
肖奉先笑微微地說:’快快免禮,這是萬歲恩典,與我何幹。”他明白雁翎與肖曼對他成見很深,難以消除敵意,心中暗暗發狠,早晚叫他們知道我的厲害。
天祚帝見雁翎不動,很是不悅:“雁翎,你為何不過去謝肖大人?難道就因為你是金枝玉葉之身嗎?”
“父皇,並非如此,莫說謝他,兒還有本參他!”
眾人無不驚愕。天祚帝亦覺突然:“你參他何本?”
“肖奉先私通外邦,蓄意謀反。”
肖奉先毫不驚慌:“公主,這可不是隨便說的,要拿出憑證來。”
“對,你有何憑證?”天祚帝問。
雁翎已經清楚,父皇一時間不會相信女直人懷有野心,若再重複,空惹反感,不如從肖奉先身上打開缺口:“父皇,肖奉先身為樞密使,接二連三扣壓邊報,必定心懷叵測,與女真人暗中有勾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