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骨打隨肖嗣先、肖曼來到行富門前,立刻感到氣氛與往昔大不一般。從宮門直到路口,持槍執戟的衛兵排出十數丈遠。門前的台階和兩側富牆,甚至門上的箭樓前,都有手拿兵刃的衛士站滿。而且還可以看見,行宮東西牆外,都有禦林軍巡邏隊往來走動,堪稱戒備森嚴。
進入大門,阿骨打的隨從、護衛全都被帶到廂房等候,不許進入二門。這種情況是從來沒有的,就在今春頭魚宴時,護衛還準許環立在身後侍立。當旗牌官在二門口要求阿骨打摘下身掛的彎刀時,他更加明白這一切都是衝自己來的。此刻如果稍有反抗和不滿之意,都會立時被印證為有意謀反,而招致殺頭的危險。因此他痛痛快快地摘下佩刀,神態極其坦然。
進入二門不多遠,迎麵便是金璧輝煌的升平殿。這裏便是遼主宴請群臣和女直貴族的場所,取此名大概是永慶升平之意。升平殿和遼國所有主要宮殿一樣,都是座西向東。迎門兩根朱紅通天木柱,有兩條金龍纏繞盤旋,柱前兩名身高八尺的站殿將軍,手中的巨斧銀光閃閃,立刻給人一種威嚴之感。殿內,主客席上人已幾乎坐滿。大遼天子耶律延禧居中麵東而坐,左側以肖奉先為首,是契丹的文武百官,右側也就是南麵,是千裏之內女直各部渠帥,也有十數人之多。與天祚帝並排,左側是文武雙全的雁翎公主,右側是嫵媚嬌豔的寵姬元妃。眾人麵前的矮桌上,已擺滿了美酒佳肴,隻是尚未動箸.但是與以往宴會明顯不同的是,殿內不見身著彩服的美貌宮女上菜斟酒,也不見皇家梨園男女輕歌漫舞,而那刀槍在手的武士卻站了一圈,再看赴宴之人,並無一張笑臉,全都是眉頭緊鎖,咬緊牙關,就連天祚皇帝臉上也是陰風慘慘。
肖嗣先和肖曼同時上前跪拜回奏:阿骨打奉旨宣到。”
阿骨打何等乖巧,趕緊跪倒叩頭:打見駕,願遼主聖壽無疆!”“稟我主得知,完顏“女直小臣完顏阿骨
天祚仍然陰沉著臉:“阿骨打,為何遲遲不來赴宴?莫不是心中有鬼而不敢前來?”
“小臣對遼主如事父天,忠心神鬼可鑒。”阿骨打又複邵頭,並把所謂貢呈寶參的謊言重複了一遍。
天祚聽著聽著,不覺對阿骨打的假話發生了興趣。他甚為關心地問:“當真有一斤重的寶參?”
“小臣怎敢撒謊?”阿骨打想幹脆把謊話說圓,“這是株千年老參,受日月精華,采天地靈氣,已經快修成人身。挖掘時隻細如發絲的須根斷了一支,就有殷紅的血沁出,確乃無價之寶。萬歲服用,不但卻病延年,而且定能返老還童,長生不老。”
“好,若果能獻上此參,朕定加封賞。”天祚帝的戒心一下子消去大半,氣色也緩和多了,“入座吧。”
阿骨打暗暗得意,心說隻要在婁室領大兵到來之前,自己平安無事,混過這一陣就不怕了。座上的雁翎見父皇如此,幾乎氣壞,看起來等父皇處置阿骨打,隻怕又成泡影,莫如自己直接上陣吧。她看阿骨打沒事人一樣,端起一杯酒要喝,麵帶冷笑發問:“完顏阿骨打,你在此赴宴不覺問心有愧嗎?”
阿骨打稍稍一怔,滿臉假笑故做懵懂:“公主玩笑了。”
“呸!誰有心思和你玩笑!”雁翎滿麵怒容,“你坐在席前難道不覺膽戰心驚?”
阿骨打已有思想準備,不慌不忙回答:“有幸參加遼主的夏魚宴,隻是感到榮幸,”
“你難道不知這是鴻門宴?”雁翎說著不由發狠,“今天要當眾結果你的狗命!”
阿骨打心中一驚,聽口氣對方已決定下手了,但他竭力’保持鎮靜:“公主,你莫不是喝多了,喝醉了?你的話我怎麼一點也不懂?”
“完顏阿骨打,你別再裝瘋賣傻了!”雁翎將酒杯重重一頓,“幾年來,你就蓄謀叛亂,要反遼自立。最近,愈發變本加厲,你積草屯糧,操練兵馬,日夜趕製兵器,又派婁室化裝進入上京,探聽我大遼朝中動靜,其反心已昭然若揭,今天你還有何話說!”
阿骨打見狀,離座在天祚帝前雙膝跪倒,裝出一副可憐相:“萬歲聖明,小臣天大冤枉,自繼任本部渠帥,對遼主一直忠心耿耿,何曾有半點二心?不知公主受了何人欺騙?謀反之罪小臣萬萬不敢擔承。”
天祚這時想起雁翎的囑咐,也想起這次夏魚宴上應對阿骨打采取的措施,也沉下臉來:“阿骨打,公主化裝進入石頭城,把一切全都訪查清楚,你還想抵賴嗎!”
“萬歲明鑒,假如我真有反心,又被公主看破,我還敢進入寧江州嗎?我怎會前來送死?”阿骨打直看肖奉先,希望他能從旁美言。可是肖奉先目光躲閃,有意回避,因為他很清楚,雁翎抓到了把柄,天祚已八分相信,他若站出來說話,就難免引火燒身。
雁翎見阿骨打一再狡辯,而父皇又優柔寡斷,就自顧發號施令說:“來呀,將阿骨打綁上,推出去間斬!”
兩名武士應聲上前,按住阿骨打就綁,阿骨打左攔右擋,連聲喊冤:“萬歲!小臣冤枉。你不能聽任公主這樣草菅人命。她一麵之辭,不足為信,不足為憑啊!小臣盡管卑賤,也是部落之長,遼主就這樣隨意殺人,豈不令天下人心寒,又何以服眾!”
天祚帝聽了這話不覺沉吟:“且慢。”他喝令武士退下。
雁翎未免焦躁:“父皇,兒臣所奏俱親眼目睹,阿骨打不知商人是雁翎化裝,所以才敢進入寧江州以探虛實。想當年鴻門宴上隻因霸王一念之差,放走漢王,才有日後烏江之恥,九裏山之敗。前車之覆,後車之鑒,父皇切不可放虎歸山,遺下後患啊。”
天祚帝一時又拿不定主意,不禁習慣地詢問肖奉先:“依卿之見呢?”
阿骨打為了求生,感到這一線希望決不能放過,急忙一語雙關說:“樞密使大人,你執掌兵權位極朝班,要說句公道話,小臣將感恩非淺!不然,我掉頭被斬,又於你何益?”
肖奉先這陣真是左右為難,推聾做啞已不可能,天祚帝點到頭上不能不開言。可是如果話語有利於阿骨打,就難免被雁翎打成女直人同黨,反過來,又恐阿骨打一怒把自己和盤托出。他稍做遲疑之後,隻好模棱兩可地說:“公主乃萬歲親生,想來不會信口雌黃,但又無旁證,為使阿骨打口服心服,也叫女直各部渠帥服氣,萬歲不妨等待一時,驗證一下阿骨打是否真派人去取千年寶參,以此頗可辨別真偽。如果送不來寶參,那時殺他剮他亦難有怨言。”
阿骨打隻想拖延時間,等待婁室兵圍寧江州,也就默認了。天祚帝感到這也是個辦法,便等一時又何妨,因此不管雁翎反對,吩咐阿骨打入座,傳旨開宴,齊舉杯盞。
轉眼之間,升平殿的氣氛就為之大變。方才還是殺氣騰騰,全場肅然,如今卻是酒香飄溢,繁弦密管。隨著菜過數道酒至半酣,一隊美女舞上殿來。那舞姿翩躚,妙不可言,而歌喉婉轉,尤令人聞之欲仙。但聽她們唱道:朱門繡戶喲畫棟雕梁,金杯玉盞喲玉液瓊漿,杯盤羅列喲山珍海昧,仙樂繚繞喲龍吟風唱。刀槍閃光喲武力威揚,戰士勇猛喲廣開帝疆,八方臣服喲四海歸降,遼主聖明喲國運隆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