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兒動聽,詞也對心,天祚數杯酒下肚,眼見這花園錦簇的場麵,耳聞這優美銷魂的歌聲,不由得心花怒放,早把阿骨打的事丟到九霄雲外去了。天子眉開眼笑,眾臣喜得及時行樂,虎斟鯨飲,有如癲狂。其中也有幾人例外,寧江州觀察使深知女直人心懷不軌,天子在城內,萬一有失那還了得。他悄悄退席出去,四門巡視去了。大學士肖曼,麵對杯中瓊漿,感到分明是苦酒難以下咽。阿骨打吉凶未卜,時刻有生命危險。他貌似坦然,實則如坐針氈。肖奉先在考慮如何保全自己,一旦阿骨打之事有變,想方設法不受牽連。而雁辱眼見父皇心思全傾注在歌舞和美酒中,娥眉緊鎖,心中不住地盤算著。
此刻,那隊美女歌盡舞罷退下,元妃見天祚帝意猶未盡,感到這正是獻媚取寵的機會,便輕啟朱唇,笑堆粉麵,嬌聲開言:“臣妾願為聖上歌舞一回,以助酒興。”
“難得愛妃如此忠心。”天祚帝從內心裏感到高興,“隻是莫急,愛妃的妙舞當輔以新歌,當年唐明皇賞觀貴妃起舞,令李學士乘酒興立作清平詞三首,成千古絕唱。今我朝才子肖學士在場,何不也做新詞一首?”
“這……”肖曼對這種醉生夢死的場麵十分反感,他沉吟一下還是說,“臣遵旨。”舉杯將苦酒一飲而盡,然後出口成章,佯醉吟道:虎丘台上歎吳王,朝夕歌舞醉黃粱,怎知勾踐磨霜刃,隻恐姑蘇不久長!
這淺顯的詩句誰人聽不出?分明是以夫差比天祚,雖說意在規勸,但亦不乏譏諷。天祚臉上立刻布滿陰雲:“大膽肖曼……”
雁翎唯恐父皇傳下旨意覆水難收,趕緊搶奏說:“父皇,肖曼酒醉失言,情有可諒,今日歡宴盛會,務必求得和氣古祥才是呀!”
天祚帝也不想衝淡這歡樂喜慶氣氛,就未加追究,便對肖奉先說:“國舅學高八鬥,才富五車,舉國稱頌。就請即席賦詩一首吧!”
肖奉先略一思索:“臣才疏學淺,遵旨獻醜。”他手撚胡須,搖頭晃腦誦道:江山錦繡兮玉裹金裝,穀豐畜旺兮國富民強,風調雨順兮皇恩浩蕩,堯舜天祚兮萬壽無疆!
肖奉先詩做得快,又都是一些陳詞濫調,元妃堪稱聰穎異常,當即輕舒廣袖邊舞邊唱。自古以來奉承話不逆耳,天祚皇帝手擎瑪瑙杯,半眯二目,看元妃如紫燕穿柳,蜻蜒旋翔,更似拂花彩蝶,戲水鴛鴦,又兼芳音甜軟,歌韻悠揚。喜得天祚眉開眼笑,甚至擊節伴唱。
雁翎坐在席間,真比油煎還要難挨,父皇這樣醉生夢死,全不以國事為重,怎不叫人心寒!但也不能眼睜睜看著女直人得手,把大遼給推翻。席間,雁翎不時瞥一眼阿骨打,見他左顧右盼,心神不安。心說,阿骨打莫不是在搞緩兵之計?俗話說夜長夢多,不能給他喘息之機,需設法敦促父皇對阿骨打即刻下手。她看見元妃剛剛舞罷,父皇仍然興致盎然,一條妙計立刻在心頭萌生。
不等元妃坐穩,雁翎搶先奏道:“兒臣見父皇龍顏大悅,甚喜歌舞,一味女子獻計未免索然,應該換個別樣新鮮。”
天祚帝感到奇怪,女兒一向反對歌舞,今日竟主動奏請,不由他不樂:“依你之見呢?”
“何不讓阿骨打做豕犬舞,父皇定然欣歡。”
天祚酒半酣,興正濃,一聞此言樂不可支,哪裏想阿骨打是否為難,當即準奏:“兒言甚妙。完顏阿骨打,著即當眾舞來!”
完顏阿骨打如同挨了當頭一棒,這可真叫他進退兩難。誰不知道,豕犬舞何等下賤,乃奴隸囚犯表演,舞者要穿上摹仿豬狗的衣冠,手腳著地,摹仿豬狗的各種動作,甚至要學狗吠豬。阿骨打作為女直一部渠帥,如果當眾做此模樣,那豈不將女直人臉麵丟盡!他本人則一文不值,何況女直十數個部落渠帥全在場,他早就有意成為各部共同首領,聯合起來反遼。各部渠帥見他有謀略,善決斷,武藝高,孚眾望,大多已有意聽其號令。而今他若做豕犬舞,豈不在眾渠帥麵前威信掃地,遭到唾棄!可是,事情又明擺著,如若他敢違旨,雁翎定會借機攻擊,天祚惱怒也不會饒過自己。這可真叫他進退維穀,不知如何是好?天祚已旨下多時,他依然呆怔而坐,痂默無言。
肖奉先知道阿骨打陷入困窘境地,利害悠關,他暗含著提醒說:“完顏渠帥,萬歲命你起舞,你為何半晌無言?莫非吃醉了不成?”
這後一句話將阿骨打提醒。對呀,方才肖曼做詩觸上,以酒醉托辭免罪,自己何不仿效呢?於是,他立刻裝出醉態,並又連飲數杯。“我,我醉欲眠卿且去……”
“怎麼!你喝醉了?”天祚帝先有八分不信。
雁翎又冷笑著說:“父皇!阿骨打口稱忠順,心實奸狡。他方才還談笑自若,忽然稱醉,分明借口不願獻舞。由此可以看出,他有謀反自立之心。”
天祚帝點點頭,又催問道:“阿骨打,你舞與不舞?”
阿骨打明白難以蒙混了,但裝醉也隻有裝到底:“舞舞舞,五風樓前響金鼓,千裏長堤怕蟻鼠……”
“阿骨打,收起你那一套吧!佯裝酒醉,也遮掩不了你的野心。”雁翎又轉向天祚說:“父皇,對他不能再猶豫了,說是取寶參,至今何曾見到?他拖延時間說不定就有陰謀。”
天祚帝見阿骨打不肯做豕犬舞,對其反心已深信不疑,當即傳旨:“來呀,予我拿下!”
兩名武士立刻撲上來,將阿骨打揪出座位,按倒在天祚麵前。天祚帝發問:“阿骨打,你還有何話說?”
河骨打隻想拖延時間:“萬歲,婁室去拿寶參,此乃千真萬確,決無半字虛言。小臣隻求聖上再等一時,若獻不上塞參,死而無怨。
雁翎見父皇又在沉吟,忙接言說道:“父皇,切莫聽他巧言詭辯。方才他還裝醉,怎麼轉眼又說出這番語言?阿骨打顯然不可信,父皇不要猶豫了。為大遼江山快將他問斬吧!”
這話將天祚帝提醒,他不由得怒問:“阿骨打,你不是醉酒了嗎?”
阿骨打方才也忘了這個茬,任他巧舌如簧,而今也無言以對。
“怎麼不說話呀?又要裝啞了嗎?”天祚帝終於下定了決心,“別的權且不論,即你抗旨一罪,就當處死!推出門外,給我砍了!”
阿骨打不甘心就這樣死去,他挺身站起,大喊一聲:“且慢!。’’
“你想怎樣?”天祚帝更加怒氣衝天,“要反抗嗎!”
“遼主,你殺我容易,但隻怕後果不堪!”
“你這是何意?”
“殺了我,這寧江州合城百姓和你本人,也都難免殺身之禍!”
“好畦!阿骨打,你這才算露出了真實嘴臉,難怪雁翎一再提醒,你心存反意,即此可見。”天祚帝把手決然一揮,“不管天塌地陷,決不待時。立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