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忘憂穀,又是一年冬至節。入夜起便無聲飄落的雪花一直不曾間歇,紛紛揚揚的,及至天光從山頭破雲而出,整個忘憂穀已是白茫茫的一片,好不潔淨,無塵埃。
忘憂穀坐西朝南的樓閣內,一雙纖細的白玉素手由敞開的小軒窗伸出,瞬間,雪花盈然一雙空洞的掌心。
“師姐,師父她老人家讓你喝完這一碗生日羹,便……”
覆掌,雪花落地無聲。上官冬至收回看向窗外皚皚白雪的眼眸,看向身後欲言又止的小師妹,笑道:“便出穀,是麼?我知道的,喝完這碗生日羹,我便算是滿師了,便得回家了。甚至是,連拜別師父的繁文縟節都免了。”
“師姐,我,我舍不得你。”小師妹紅了眼睛,“師父他,為什麼非得逼著師姐出穀呢?師姐,你不出穀不行嗎?”
上官冬至回轉眸子,望向銅鏡裏倒映的女子容顏,這張清麗的五官啊,命定的顯赫與尊貴,她,鳳翔皇朝上官丞相之女;她,鳳翔皇朝未來之皇後。
微笑著接過生日羹,紅的蜜棗、白的蓮子,熱氣沸騰,慢條斯理的喝下去,對小師妹,又是在對自己說道:“師父說過,這一生,有很多的事情是命裏注定的,是一早就安排好的。最好的辦法,便是照著原先的軌跡一步一步的走下去。師妹,師姐我,從四歲起被爹娘派人送上忘憂穀,十四年來未曾離開忘憂穀半步,到現今必須離開忘憂穀。這一切,便是我人生前十八年的軌跡,我也走得分毫不差。所以,離開忘憂穀,不是師父逼我,也不是我想要,隻是,這漫長人生軌跡中的一個點而已。”
小師妹的淚水順著臉頰一滴一滴的滑落,掉在地上,細微的破碎聲怎麼能夠瞞得了上官冬至自四歲起便晨昏練功的耳力?
視線未離銅鏡,淡笑道:“哭什麼呢?反正,師姐我也沒見識過外麵的世界,下山見識見識,也未嚐不是好事。”
“可是,大家都說,師姐下山後,就等著皇朝四年一度的冬末蹴鞠大賽結束,便得嫁給太子。相府,在開春後就已經為小姐的婚事忙碌了。”一入候門深似海,何況是那深宮禁苑!
上官冬至微微挑眉,她自是記得那一日,正是四月,忘憂穀上柳絮紛飛,她在後山練劍,漫天的柳絮隨著劍氣飛舞,如同一場盛大的歌舞表演。
他出現了,她隔著漫天的柳絮與他對望,隻需一眼,便看出,他是不同於忘憂穀內所有師兄、師弟的那種男子,他爾雅清俊,他劍眉入鬢,他星眸深幽、他就那樣負手而立,神情冷俊,一身的白玉長袍飄逸如同仙人。
但是,她知道,他的功力並不在她之下,因為,在這忘憂穀內,除了師父,沒有人能夠三丈之內麵對她的劍氣依然氣定神閑。她那十個縱橫江湖的師兄們也不能,而他,絲毫不受影響,如同,身前拂過的不過是清風細雨一場。
他望向她,唇角輕揚,微笑,說:“冬至,我是上官莫離,你的大哥。”
那樣的嗓音,那樣的笑顏,如同佛在雷音寺對眾神拈花講經,花雨紛飛,他的笑容、他的嗓音、他的人,是那樣的近,又是那樣的遙不可及。
上官冬至並不收劍,劍花中,眼神輕飄,揚起細眉,好笑的重複道:“上官莫離?莫離?大哥?”
他也不怒,隻是淡淡的、低低的說道:“父親讓我前來探望你,並有話轉告。父親說,今年冬至節過後,是你回府之期。為早作打算,父親派我一並帶上裁縫,為你裁製嫁服。”
上官冬至收劍,也不走近,站立在原地,眯眼看向他,許久,忽的就笑了。“莫離哥哥,你也應該是如我一般,第一次見到對方吧?我從來不知,我的哥哥竟是生得如此好模樣,我們是多麼的不相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