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蒙的灰漸漸聚攏,取代了明朗。不論再努力的睜大雙眼,那沉睡著的美人的容顏也越漸看不清了。意識到日已夕矣,淩寒殤簡短的歎息一聲,探指撩開錦簾,一輪明亮如火、鮮豔若血的夕陽緊緊壓在地平線上,熊熊燃燒著最終的熱情,將每一件物事都染上了沒有溫度的紅。

“汩餘若將不及兮,恐年歲之不吾與……”氣息吐納間,吟著古老的詩句,淩寒殤扭頭看了一眼夕暉中的美女,恍然發現數天以來都沒有問一問她的名字。而這念頭倏然就閃了過去,淩寒殤微微怔忡,借著最後一束夕陽的光芒,那原本黑亮的發絲竟然變成了暗暗的妖魅的棕紅,與記憶中那擁有著暗紅發絲的人兒重合。

“……日月忽其不淹兮,春與秋其代序。惟草木之零落兮……”與吟誦的詩句重合,便住了口,凝視窗外浮現的星光……

“鳥語花香春日風,書香墨軒梅疏桐。”

癡癡呆望著修長的指駕馭著筆行風流水般滑過宣紙,散著梅般冷冷的香的墨總是會令才學尚淺的孩子深深吸一口氣。這名貴的墨尋常人家是見不到的,普通的富貴人家亦惜墨如金,普天之下、皇城之中除了王室貴族也就隻有憑借文采被皇上封為異姓王爺的寒月淩王能夠自由揮毫了。

淩王身著玄青近墨色滾金邊的衣袍,正是因皇上欣賞其墨寶上乘而親賜的顏色。當他著了王爺的衣袍而立於朝堂之上,在皇上眼中多出了幾分驚豔。

不知是墨袍襯出了修長的身材,還是本就俊逸的外表因著墨袍而顯出非凡的氣質風度。

為何才子眾多,偏偏隻封了一位異姓王爺?市井中的傳聞有如鋪天蓋地。

隻道其與皇上閉門閑談徹夜之後,便玄青墨袍加身,賜為異姓寒月淩王,特許天下極品墨硯盡數供其使用——甚至還賜了數位美人充填妻室。

淩王沒有封任何女人為王妃,天下亦沒有人知道他還有後嗣留下。因為淩王的光華就自此為止,繼之陷入了長久的平淡。

約摸是過了七八年的光景,市井間起了莫名的傳聞,說淩王與皇上鬧了矛盾。本就封門閉戶的寒月王府寒庭冷落,越發顯得墨跡深沉。

歎息一聲,修長的手摸上腰間束了童髻的頭,與那仰起來的臉上燦若星辰的眼睛相對,溫柔的微笑。

伸出手指,一個字一個字念將出來,童稚而可愛的頭歪一歪,幾瓣落英攜著最終的梅香飄下,與未幹的墨痕貼合在一起,盡是香……分不清了哪是墨香哪是花香。

“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遲暮……美人遲暮是指什麼呢?”不知怎的,落寞的句子就冒出來了,雖然與父親寫出的春光無限完全是兩碼事。

停在頭上的手突然一抖,輕輕提了提,而後結結實實的溫柔的覆蓋在孩子的發頂。

猶提著筆的手指遊移著尋覓到了梅林之外聚於桌緣繡著女紅的美人和服侍她們的老嫗處,半彎下身子想對孩子解釋何為美人遲暮。但是,不等手指伸直、不等“看”字吐出唇畔,他在孩子那無邪的眼中看到自己的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