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傍晚,靈舟停在江蘇清江浦。正當暮冬,寒風怒號,江麵上冷清至極。舟中那拉氏母女三人眼看家道如此不幸,瞻視前途,更加艱難,遂一齊撫棺痛哭。淒慘的哭聲在寒夜的江麵上傳播開去,遠遠近近的人聽了無不憫惻。突然,一個穿著整齊的男子站在岸上,對著靈舟高喊:“這是運靈柩去京師的船嗎?”這名男子正是吳棠派來的手下。
“是的。”船老大忙答話。
那人踏過跳板,對著身穿重孝的惠征太太鞠了一躬,說:“我家老爺是你家過世老爺的故人,今夜因有要客在府上,不能親來吊唁,特打發我送來紋銀二百兩,以表故人之情,並請太太節哀。”
從徽州到清江浦,沿途一千多裏無任何人過問,不料在此遇到這樣一個古道熱腸的好人,惠征太太感激得不知如何答謝才是,忙拖過兩個女兒,說:“跪下,給這位大爺磕頭!”那拉氏姊妹正要下跪,那人趕緊先彎腰,連聲說:“不敢當!不敢當!我這就回去複命,請太太給我一張收據。”
惠征太太這時才想起,還不知丈夫生前的這個仗義之友是個什麼人哩,遂問:“請問貴府老爺尊姓大名,官居何職?”
那人答:“我家老爺姓吳名棠字仲宣,現官居兩淮鹽大使司山陽分司運判。”
惠征太太心裏納悶:從沒有聽見丈夫說起過這麼個人。她一邊道謝,一邊提筆寫道:“謹收吳老爺紋銀二百兩。大恩大德,容日後報答。惠征遺孀叩謝。”
再說那吳棠一見差役拿來的字據,勃然大怒道:“混賬東西,這銀子是送到張老爺家裏的,怎麼冒出一個惠征來了!這惠征是誰?”
手下慌了:“老爺不是說送到運靈柩去京師的那隻船嗎?我聽到哭聲,又問是不是到京師去,說是的,我就送去了,她們也收了。”
吳棠冷笑道:“好個糊塗的東西,天下哪有不愛銀子的人!你送他二百兩白花花的銀子,她還會不收嗎?你問過她的姓沒有?”
手下辯道:“小人想,世上哪有這等湊巧的事,都死了人,都運到京師,又都在這時停在清江浦。所以小人想,這不要問了,必定是張家無疑。”
吳棠發火了,拍著桌子嚷道:“你這個沒用的家夥,還敢如此狡辯?你趕快到江邊去,把銀子追回來,再送到張家的船上去!”
“慢點!”那手下剛要走,側門邊走出一個師爺來,向差役招了招手,然後對吳棠說,“老爺,我剛從江邊來,知道些情況。”
“你說吧。”
“收到銀子的這一家是滿人,主人原是安徽的一個道員。這次進京,一是運靈柩回籍安葬,二是送女兒進宮選秀女。老爺,”師爺湊到吳棠的耳邊小聲說,“這進宮的秀女,日後的前途誰能料定得了?倘若被皇上看中,那就是貴妃娘娘了。到那時,隻怕老爺想巴結都巴結不上哩!二百兩銀子,對老爺來說算不上一回事,但對這時的寡婦孤女來說,卻是一個天大的人情。既然銀子已經送了,老爺不如幹脆做個全人情,以惠征故人的身份親到船上去看望一下,為今後預留一個地步。”
吳棠想想也有道理。二百兩銀子,對一個鹽運判來說,無異於九牛一毛,也算不上什麼。於是,他帶著師爺連夜來到江邊,登上靈舟,好言勸慰惠征太太,又鼓勵那拉氏姐妹好自為之,今後前途無量。臨走時,留下一個名刺。惠征太太一家千恩萬謝。那拉氏把這張名刺珍藏在妝奩裏。父親死後的淒涼,紿她以強烈的刺激,使她深刻地意識到權勢的重要。對著冷冰冰的運河水,她咬緊牙關,心裏暗暗發誓:此次進京候選,一定要爭取選上;進宮後,一定要想方設法引起皇上的注意;倘若今後發跡了,也一定要好好報答這位吳老爺。
多年以後,那拉氏中的姐姐成了慈禧太後,她不忘舊恩,自從垂簾聽政伊始,便將吳棠擢升為兩淮鹽運使,並且在朝堂中多次詢問吳棠官居何職。大臣中自然有不少明事理的,就借了機會上折褒獎吳棠。吳棠官職一升再升,要不是才智平庸,慈禧太後巴不得把他提為軍機大臣。吳棠最後官至四川巡撫,快樂一世而終老於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