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他轉身,然後他離去。
老宋在門外淡淡地苦笑著,待到薛丁出來便拍了拍他的肩膀:“看來,還是要去找那幾個江湖人哪!”
薛丁用鼻子“哼“了一聲:“隻要想起那個飛賊,我心裏就不舒服。”
老宋:“老薛啊,你最大的缺點就是分得太清,竊民者賊,竊國者臣,你在官場上打混這麼多年,你怎麼就是看不清?”
薛丁搖頭:“今天,咱們不醉無歸!”
老宋:“又是為了什麼?”
薛丁:“為了霍大捕頭。”
老宋:“霍大捕頭不是還在揚州?”
薛丁搖頭:“馬大人不知道她人已到杭州,而霍大捕頭也不想讓他知道她的行蹤。”
老宋:“怪不得你領命領得痛快,原來是有了霍大捕頭。”
薛丁:“你別擠兌我,這件事霍大捕頭也未必能有良策。”
老宋:“那剛才那三個江湖人又是什麼來頭?”
薛丁搖頭:“我摸不到他們的來路。”
老宋笑笑:“這個世界原本就不是咱們這些小人物能折騰明白的,你又何苦?”
薛丁歎氣,然後大步走出院子。
小藿和呂書賢正在院門外。
背後夜深沉,燈火正闌珊。
西泠,長堤,有風有月。
也有人,也有酒。
薛丁已經醉了,他是第一個醉倒的,他今天喝得並不多,醉得卻很快。
醉時,眉也緊皺。
老宋也醉了,醉得很深,很沉。
他也沒有喝很多,至少沒有小藿喝得那麼多。
酒,並不是好酒。
很淡,甚至有些酸。
但是小藿卻還是一杯杯不停地喝著,仿佛她杯中的酒是天下的絕品。
她已很久都不說話了,隻是慢慢地喝酒,慢慢地斟酒。
呂書賢拈起她的杯,淺淺地啜了一口,然後“呸“地一聲吐了出來,白赤著臉大叫:“店家!店家!!這是什麼東西啊這個!”
“坐下。”小藿低聲,慢慢地又為自己倒了杯酒,慢慢地喝了下去,“兌了水的酒,本來就是有些酸的。”
呂書賢撇嘴:“你知道他兌了水,就不能讓他換一壺?”
“要喝好酒就要去解劍閣,“小藿淡淡道,“別丟人現眼!”
“我?丟人現眼?”呂書賢眉毛一皺,隨後一挑,鼻孔氣得鼓鼓的,“好!你……你!你有本事,就不要來問我江湖事!”
小藿:“你到底是怎麼回事?亂發什麼脾氣!跟個小姑娘似的!”
呂書賢眼睛瞪起:“我……我……我堂堂七尺……“說著低頭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身旁的薛丁,忽地站起,然後好象還覺得不夠威風地翻身站在凳子上,“七尺須眉!你居然拿我比做小女孩!”
小藿笑,笑得眼睛彎彎的:“你若是個女人,隻怕沒有男人敢娶的。”
呂書賢咬牙,恨恨地看著她:“我是打不過你的,等我的靠山來……哼哼!”
小藿:“你的靠山?陸王?”
呂書賢:“陸王?他算什麼……對了,一直沒有看到他啊!”
小藿又笑,淺笑,卻無聲。
“今朝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她望著湖中的月,仿佛已醉。
仿佛在等待著誰。
風月無眠。
白斬也是無眠的。
他躺在客棧的屋頂上,一邊吹風,一邊望月。
月色黯然。
仿佛已不可見。
“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鉤……”
低低吟誦著後主的詞,暗暗念著那月下的人。
暗暗恨著月下人身旁飄搖的一隻風箏。
……那個男人是究竟有什麼值得你為他放棄你的驕傲,為他鬆開你手中的劍?葉子……一年多沒有見過麵了,你還好嗎……你有沒有哪怕一刹想過我……或念起我?
微微抬手,將小甕蓮花白傾之入口。
酒啊酒,人皆道你是釣詩鉤,掃愁帚,可是你卻釣不來我的詩,掃不去我的愁……
輕輕地,有人落在瓦麵上,他走向他,腳步很輕。
但是卻顯然沒有隱藏自己的意圖。
“請我喝一口。”他坐在他的身旁,伸手拿過那個小甕。
“又是那大掃把要你來的?”白斬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天狼啜了口酒:“我隻想知道,關於天誅你知道多少。”
白斬:“不多。”
天狼:“不多是多少?”
白斬:“天誅不隻是一個人。”
天狼皺眉:“那你的意思是……”
白斬:“我想,天誅如果不是一個集團,那麼就是有人在混水摸魚。”
天狼聽了白斬的話,忽然一笑,道:“果然!”
白斬疑道:“果然?”
天狼:“你果然和小災說的是一樣的。”
白斬:“那又怎麼樣?”
天狼:“小災給了我一樣東西,他說你看到它就會說個故事給我聽。”
白斬冷笑:“我從不講故事!”
天狼:“你先看看東西再說。”
白斬側目,卻在看到天狼手上的東西後一躍而起:“拿來!”
天狼伸手撣了撣自己劍上塵土:“你還沒有講那個故事。”
白斬切齒,眼睛裏竟已充滿了血絲:“你!你從哪裏弄來的?”
天狼:“小災的身手不慢。”
白斬“哼“了一聲:“叫他來!他想知道什麼就教他自己來!”
天狼:“他現在沒有空。”
白斬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這是他要動手的先兆。
一個像白斬的這樣的人一旦決定動手,其實也就是決定了要動的是殺手。
必殺!
天狼的手裏有一個青色的小瓷瓶,赫然竟是白斬從喬二那裏拿來的那一隻……這裏麵,裝著的究竟是什麼?是不是那句碧海青天夜夜心?還是至毒的七心殺!?
白斬沉默,他的手已經張開,正在慢慢握成拳頭。
天狼已經聽見那爆栗般清脆的骨頭摩擦的聲音,他甚至能夠看見在白斬的拳頭上那凸起的骨節已經泛白。
殺氣。
殺機!
這種感覺是天狼熟悉的,他從很久以前就開始與這種感覺同生,一直到現在。
白斬無疑已經開始憤怒,而天狼卻還是用挑釁的眼神看著他,仿佛在他麵前漸漸燃燒起怒火的不是一個殺人無數以一手無堅不摧的鷹爪手震懾江湖的名字叫做白斬的人,而是一隻隨時可以被他抓來擰斷脖子放幹鮮血隨意剁成幾塊用來下酒的公雞一般。
……我決不會讓你後悔的!
白斬暗道。
讓一個人永遠不會後悔最好的辦法就是殺了他,讓他死去。
一個死人,無論如何也是不會後悔的。
在他完全地握緊了他的拳頭的一刹,忽然從原地消失了。
天狼也消失了。
就在白斬消失的瞬間,天狼竟也不見了。
黯夜長空,孤星寂寂。
仿佛從來沒有這樣兩個人曾在這裏出現。
隻有一個空了的酒甕在月下風間孤兀地站在屋脊上。
一陣強風,便滾落,在低悶的一聲“啪啦“之後徹底粉碎。
可是人呢?
人在否?
惻惻寒,剪剪風。
西跨院。
院門深鎖。
門漆斑駁,鎖扣積塵,似是許久不曾打開了。
陸王皺眉……在無所不盡奢華的喬府,竟然還有這樣頹敗的所在!
這是什麼地方?
在這裏住的,是什麼人!?
他輕輕躍進院子,貼著牆站在濃濃的梧桐蔭下。
他隻看見了草。
長草,萋萋。
這裏究竟有多久沒有人來過了……
陸王一邊想著,一邊撥開比人還高的草,慢慢向前摸索。
有亮光。
可是,陸王卻發現,這個西跨院隻有那個大門口是荒廢的,而這院子裏卻顯然還有人住。
門外苔深難掃,而門內卻有光。
燈光。
很微弱,卻很明顯的燈光。
風起。
陸王站住。
草葉拂著他的臉。
他忽然感到一種恐懼。
這荒院裏的燈光竟鬼魅地像惡魔的眼睛。
或許,這本來就是惡魔的眼睛!
靜。
寂靜。
死靜!
蟲聲,風聲,都在不知覺間消失。
他深深地吸著氣,又深深地呼了出來。
不管前麵是人是鬼,他都不應懼怕。
他本不是怕鬼的人。
在很久以前,他就知道,這個世界上沒有鬼。
可是,他卻不能否認,他在恐懼。
他在恐懼什麼呢?
難道是那盞燈?
他失笑,於是複行。
果然沒有鬼,但也沒有人。
有的隻是一盞燈。
燈放在井台上,幽幽暗暗,明明滅滅。
井台方圓一丈內同樣也是草。
卻是修剪過的隻有膝蓋高的草。
陸王側首,望著不遠處掩在草中的廂房。
隱隱的哭聲隨著風飄過來,似有似無。
他推開房們,一條黑影猛然躥出,一道銀光向陸王的麵門襲來,他側身,那黑影便沒在草中。
房間裏很黑。
是不是因為燈已放在井台上,所以房裏反而沒有燈了?
還是住在這裏的人根本不需要燈?
他走進去,隱約看到屋裏有一張竹榻,牆角有書,很多書,卻沒有放在書架上,而是淩亂地堆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