牆上居然還有字畫。
陸王取出一個千裏火,幽暗的光映在畫上……畫的是一位賞梅的女子。
女子的眉鋒盡頭各有一彎豔紅的月牙。
陸王不禁一冷……是她?
畫上還有字。
少見的好字!
四個字在隱隱綽綽的光亮間明暗著,顯得詭異,詭譎。
……“六月賞梅“。
陸王想起薛丁的話,想起當年的六月姑娘最喜歡的曉霞妝,還有她那位忽然不再出現的恩客……若他是喬大,喬府裏有六月姑娘的畫便不奇怪。
那麼這個院子,是否就是喬大當年住的地方?
這一次總算沒有白來!
他收起千裏火,剛想離開卻聽到門外風聲一緊,陸王提氣,輕輕躍上橫梁,一個身材瘦削的人倏然出現在門口長草間。
那人懶散地走進來,隱隱散發出一種殺氣。
無所不在的殺氣。
好象他本人就是一柄利刃,有著斬絕天下的霸氣。
但是陸王卻笑了。
他認得這種殺氣,也認得這種霸氣。
當然更認得這個人。
……可是,他又來幹什麼呢?
白斬也是一種利器。
天狼也是。
殺氣已盛。
天狼見過白斬的出手,他知道白斬到底有多快。
可是他卻沒有見過他出劍。
而且是斷劍。
正是他前天夜裏在月嫵苑擊斷的那一柄。
劍的斷口在陰冷的月色下隱隱閃爍著冽寒的光芒。
白斬的手正握在劍上。
天狼的手也握在劍上。
可是他卻收起了他刺人的殺氣,慢慢地,慢慢地平和起來。
變得毫無戰意。
他要棄戰嗎?
如果是,他又為什麼握住他的劍?
如果不是,他又為什麼毫無戰意?
白斬看著他,他還沒有動手就是因為還不知道天狼到底想要怎麼做。
他是一個高手,江湖上每個人都知道他是一個不死的神話,他有一柄名字叫做“愆“的好劍。
那劍,是第五拙手精心打造出的魔鬼之劍,有著沒有人可以破除的詛咒。
他實在不敢貿然動手。
……事實上,麵對一個天狼這樣的對手,也決不會有人敢於隨便動手的。
一招敗,就是戰敗,而戰敗的代價就是死亡。
白斬自己常常要別人付出這樣的代價,可是他自己卻還不想。
盡管,這代價再公平不過。
更何況這世界上也沒有絕對的公平,就算有,也已經被人們改變……不論他自己曾經對別人做過什麼,隻要有一天輪到他處於弱勢了,他豈非也還是長歎一聲“蒼天不公“?
沒有人會認為自己的不幸是來自他加諸於人的不幸,所以世間又哪裏有了公允?
所以白斬沒有動手。
不是不能,不是不願,不是不忍。
而是不敢!
想到自己可能付出的代價是自己的生命,他便躊躇。
他是不能死的,盡管他並不怕死,也並不特別珍視自己的生命,而是他的心中還有一個夙願,一個他不能不了的願望。
若死,他也一定要在完成這個心願之後再死。
若是有報應,他也決不會讓它在他完成這個心願之前到來。
若是要他還人一個公平,他也隻能在了卻心願之後再還。
況且,他未必會死,世間未必會有報應,要跟他討公道的人也未必就有那個本事。
……他的劍是魔詛之劍!
……他的劍有著十萬天魔的詛咒!!
……我必須!!!
必須一招得勝!
不能讓他拔出他的劍!
一劍。
一閃。
天狼微微眯了一下眼睛。
高手過招,就算一個微小的破綻也是不該有的,若有,就可能敗,可能死。
可是天狼竟然賣了一個這麼大的破綻給白斬!
他的劍還沒有出鞘,而白斬的劍已刺出。
不死的神話,終於要破滅了嗎?
難道這個江湖已經變成了一個沒有神話的江湖?
還是說,江湖上原本就沒有神話?
劍氣森森,月光照在劍上,映著白斬的臉。
他仿佛已經看到天狼的血噴灑在這朦朧月色下,仿佛已看到那柄讓江湖沸騰了多年的魔劍在向他這個新的主人招手!
而他,就是新的神話!
不死不敗的神話!!
詭異的笑已經爬上了他青白而扭曲的臉。
天狼看著他的笑,看著他幾乎已經瘋狂的眼神,忽然歎了口氣。
然後輕輕躍起。
輕得就像風卷散了的炊煙。
他落下時,白斬的劍風也到。
劍風獵獵。
衣角獵獵。
“哧“地一聲,天狼的袂角已被削落了一塊,正在慢慢地飄落。
而天狼卻前傾,向著那閃爍著冽寒的劍的斷口撲去。
……他已經答應了珠蘭要好好保護自己,他是不會違背自己的諾言的。
就在白斬的劍鋒已觸及他的衣杉的一刹,天狼忽然一側身,讓這柄斷劍貼著自己的耳朵刺向虛空。
然後他便一抬手,在白斬的腋下輕輕一點。
天狼的輕輕一點,當然是一點也不輕的。
因為白斬的劍已經落地。
發出一聲餘音嫋然的“當啷“。
白斬的臉色已不是青白的,而是蒼白。
甚至連嘴唇也蒼白。
“你這一招雲破最大的缺陷就是一劍刺出後腋下露出的空門。”
“……”白斬沉默,然後一字字問道:“這也是災星告訴你的?”
天狼一笑,笑得是那麼地不置可否,是那麼地讓白斬感到一種屈辱。
白斬是驕傲的,他的驕傲是不能被譏誚和踐踏的,曾經這樣對待過他的人幾乎已經全部死去,就在他的鷹爪下,他的劍下。
他當然知道天狼的這一招是災星教的,他也知道看出他這破綻的不是災星就是青子……風箏。
一個是他要打敗的人,而另一個則是他要殺的人。
偏偏他卻拿他們兩個沒有辦法。
這是一種很討厭的感覺,而他對這種感覺已經陌生了許久。
或者說是很久很久。
“信陽宮家的劍法勝在直來直去,以快劍著稱,白斬的劍夠直也夠快,卻還是少了一樣東西。”天狼慢慢地道,“小災就是這樣評價你的劍。”
白斬冷笑:“成王敗寇,既是綠林的規矩,也是武林的規矩……你動手吧!”
天狼看著他,看著他的眼睛:“沒有人想要殺你。”
白斬“哼“了一聲,依舊不語。
天狼:“小災要我告訴你,隻要你把這小瓷瓶的來曆說出,他就告訴你破風劍法的致命硬傷。”
白斬:“災星和風箏不是穿著一條褲子?”
天狼:“隻怕沒有一個裁縫會有那麼大的能耐去縫這麼一條褲子。”
白斬:“你不怕我騙你?”
天狼:“你可以騙我。”
白斬:“你先告訴我破風劍法的破綻是什麼。”
天狼:“霸道。”
白斬皺眉:“霸道?”……這,是破綻?
天狼點頭:“霸道。”
白斬:“若我不肯說出小瓷瓶的來曆呢?”
天狼:“你當然也可以不說。”
白斬:“但我可以告訴你另一件事情。”
天狼:“是不是說,你其實並沒有被我製住?”
白斬一怔,隨即大笑:“你怎麼知道?”
天狼:“你說話順暢,哪裏有被人製住的樣子?”
白斬慢慢站直身體,眼神寒凜:“那你還告訴我破風劍法的硬傷?”
天狼:“有什麼不能說?”
白斬凝視他,卻什麼都看不出來,許久他才開口問道:“你知道我和那個大掃把是什麼關係?”
天狼:“我不知道。”
白斬:“我遲早是要和他一戰的。”
天狼道:“這我知道。”
白斬:“所以,你不該來。”
天狼:“有些看來不該做的事,其實也許往往就是不該不做的事。”
白斬看著他,沉默,然後道:“他要我做什麼?”
天狼看著他:“說出小瓷瓶的來曆。”
白斬看他,沉默,然後緩緩:“我要殺兩個人。”
天狼:“江湖上每個人都知道。”
白斬:“我會不惜一切地殺了他們。”
天狼微微皺眉,他知道,一個像白斬這樣的人若是決定不惜一切,那麼將是一件怎樣可怕的事情:“但是你卻偏偏殺不了他們?”
白斬的目光閃爍:“我可以的……“他一字字道:“我要殺人,不講道義。”
天狼:“一個是風箏?”
白斬:“另一個是王怒殺。”
天狼歎氣,沒有再追問白斬,他了解那是一種怎樣的仇恨。
他也了解,這個小瓷瓶一定和白斬的仇恨有關。
白斬長長地吸了一口氣,然後慢慢地吐出:“你不必知道我的恩怨,也不必知道小瓷瓶的來曆……更何況,大掃把說不定早已知道了,隻有你是傻瓜才會替他跑這一趟。”
天狼苦笑:“聰明的人不一定比傻瓜幸福。”
白斬:“我做事從不講情麵,也從不欠人情。”他說著伸出手,“把小瓷瓶給我,我會告訴你們一件你們絕對會感興趣的事。”
天狼:“比如?”
白斬:“一隻手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