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金屬和熾熱的骨血相融是什麼感覺?
還是,什麼感覺都沒有?
當月光消失的時候,葉子這樣想。
白斬慢慢地鬆開了手,低頭看著自己胸膛上露著的一小截銀亮的劍。
在他鬆開手的時候,葉子的手也從劍柄上離開。
……如果,如果……沒有如果的……
白斬苦笑,慢慢地退後。
血,先是一滴滴地滲出,洇濕他的衣服,然後,就在他反手拔出月如鉤之後,洶湧。
“我想……我知道了……”他轉身,蹣跚而去,手裏滿是自己的鮮血,卻依舊握著那無主的線軸。
線軸上幽怨的香還在嗎?
是不是已經染上了他憤懣的血液?
銀牙咬緊。
葉子沒有看自己那多年不曾離身的劍,隻是在望著白斬顯得有些伶仃的背影時,輕輕地撫摸著自己的咽喉。
他的手,剛剛就握在這裏。
“我說過,你不適合做一個殺手。”
葉子猛然回首,隻見蕭放正站在身後。
“你……你什麼時候來的?”
蕭放:“在白斬到來之前就在這裏。”
葉子的瞳孔倏然收縮:“……你一直都在?”
蕭放:“你不用緊張。”
葉子冷笑:“你的嘴巴很嚴?”
蕭放:“你的事與我無關。”
葉子:“他……他什麼時候放起的風箏?”
蕭放:“他從沒有放過風箏。”
葉子皺眉:“他……”
蕭放:“他殺人不必放風箏。”
葉子:“……主人也知道風箏?”
蕭放定定地看著她,然後忽然一笑:“主人若不知道風箏的事,我又怎麼會在這裏?”
葉子的嘴角微微抖了一下:“……主人,是什麼意思?”
蕭放:“主人沒有意思。”
葉子:“那你,你又為什麼在這裏?”
蕭放沉默,許久:“你知道你是不該問這個問題的。”
葉子:“我已經問了。”
蕭放:“如果你願意,你可以自己去問主人。”
葉子:“你知道主人是不會見我的……隻有你和我義父可以見到他。”
蕭放:“風箏也可以。”
葉子:“你也同樣知道他是不會帶我去見主人的。”
蕭放:“他會的,隻要等到了時機。”
葉子冷笑:“你又不是他肚子裏的蟲。”
蕭放:“……你會知道的,“他轉過身,慢慢地向門口走去。
葉子沒有攔他,因為她知道,這個人若是真的打算結束一些事情,比如誰的生命,比如這次的談話,都是沒有人能阻止的。
或許有一個人是例外。
主人。
隻可惜,主人好象從來都沒有阻止過他什麼。
同樣是背影,同樣是慢慢地離開,可是蕭放和白斬卻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極端……白斬即使是受了那麼重的傷,他的背影也依然是殺氣襲人的,如同他的眼神般令人感到由衷的不安,仿佛他隨時可能回來在你不知道的時間,不知道的地點,向你回擊;但蕭放卻不同,他的眼神雖然淩厲得讓人喘不過氣來,可是隻要他不再看著你,你就感覺不到他的殺氣。
甚至是他的存在。
所以葉子怕。
怕他。
這才是真正的殺手嗎?
葉子不知道,她隻是看著那掛在樹梢的風箏,然後輕輕躍起,抓住那隻斷線的風箏,無聲地離開。
庭院裏很靜。
就像以往沒有人來祈求“天誅“時那樣地安靜。
仿佛再沒有生命。
又仿佛從來就沒有生命出現過。
有些人來得突然,去得也突然,在來去之間留不下一絲一毫的痕跡,這難道就是江湖?
這難道就是生命?
起風的時候,白斬的血已幹涸,已與塵土相凝,再不能分開。
淡淡的腥氣在風拂過樹梢的時候就已消失。
武穆祠。
英雄的魂魄歸來時所居住的地方。
本不該有是非,卻已經有了江湖。
英雄畢竟也是人的。
人又怎麼能擺脫江湖的束縛?
除非,人已變成了魂魄吧!
白斬還沒有變成魂魄,但他知道自己的生命已在慢慢地離開自己了……血液帶著體溫流出軀體的時候,就連力量也在離析……走在來來往往的街上,每個人都在看他,每個人都躲著他,每個人也都在他的身後指指點點。
可是他卻聽不見。
除了一種巨大的轟然震耳的寂靜聲之外,他已聽不到任何聲音。
路越走越黑。
無數鬼魅的笑聲在他心底響著,無數陰冷而仇恨的眼神在他的意識裏窺伺著……白斬知道,那些笑聲是等著他死的人發出的,而那些眼神卻一定是來自死於他劍下爪間的冤魂的。
天斜。
一開始是慢慢地,靜靜地傾斜,在他的眼前。
可是卻在瞬間,迅猛地斜下來,無邊的黑暗便滑下來,包裹著他,讓他不能呼吸。
是不是每個瀕死的人都有過這樣的經曆?
白斬不知道。
他隻知道,就在他快要完全失去他的意識的時候,他感覺到了一雙冰冷的手正輕輕地撫摸著他的臉頰,然後順著他的頜骨滑到他的脖子,然後是傷口的疼痛,再然後,他聽見有人在說話。
……“還有救……”
再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在沒有然後的然後是白斬睜開眼睛的時候。
傷口還是很痛的,可是已經不再流血,身上還是沒有力氣的,可是他卻能感覺到生命在一點一滴的回來。
身旁還有一包金創藥。
味道很特別的一包金創藥。
暗暗地運功,真氣順暢地在體內遊走了一周天,精神便仿佛振奮了些。
……是誰救了我?
白斬閉上眼靜靜地想著,在這個江湖上,他一向隻有敵人沒有朋友的,誰會救他?是不是那個手掌冰冷的人?是不是那個聲音很低沉的說著“還有救“的那個人?
而,那個人又是誰呢?
必不是葉子的。
她的手掌雖然也常常是冰冷的,可是她卻隻殺人,不救人。
門輕輕地響起來,店夥計在聽到一聲“進來“之後,提著熱水推開門:“客官,您的熱水。”
白斬:“我沒有要熱水。”
店夥計疑道:“玉兒明明說您讓她轉告我們在這個時候給您送水的啊……”
“玉兒?”白斬皺眉,“玉兒是誰?”
店夥計笑道:“還不就是怒山村廢屋的那個瘸子姑娘!她把您帶到小店的,您還不知道她?”
“怒山村廢屋?”白斬喃喃地重複著,然後艱難地坐起身,扔給店夥計一小塊碎銀子,“水留下,你出去吧!”
傷口一陣灼痛。
但白斬卻很意外,不僅意外而且奇怪。
他的傷決不是輕傷,可是卻有人能讓他在這麼短的時間裏恢複到現在這個程度!
是什麼人竟能做到這一點?
是那個“玉兒“嗎?
風塵中自有異俠,誰能保證這“瘸子姑娘“不是避世之人?
盡管,對這個結論,就連白斬自己都並不相信,可他還是決定,在他的傷恢複到能保護自己的時候,他就要去找這個“玉兒“。
還有那個放風箏的人。
正自想著,隔壁陡然傳來一聲女子的驚呼,緊接著是夾雜著慘叫的轟然巨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