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可是我寧願,那是雷神下的手……”
薛丁蜷著身子,低低地說,幾乎沒有人可以聽得清楚。
“……我怕……我怕我報不了仇……”
她俯下身,握住薛丁的手:“相信我,老薛,我會弄清楚的。”
薛丁看著她,然後痛哭。
就像一個無助的孩子。
牢門的盡頭發出了沉悶的一聲“咣啷“,然後便沒有了聲息,小藿知道,是呂書賢回來了。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能夠找到他們,但她知道他總是會帶一點東西回來的。
不是人,就是消息。
呂書賢走路是沒有聲音的,無論什麼時候都是沒有聲音的,他總是說這是因為他的職業需要,而小藿卻知道他這是老江湖的習性。
他慢慢地走了進來,站在牢房的門外,看著痛哭著的薛丁,他忽然覺得這個人其實很幸福,至少他有勇氣去痛哭,盡管他失去了他的妻子。
“我找到小災了,“他慢慢地說,聲音很平靜,平靜得有些可怕,“他現在正在月嫵苑……至於陸王,我已讓他帶著喬喬到薛大捕頭家裏去了,那裏有的是官兵,殺個人不容易。”
小藿感到他語氣有些異樣,回頭奇怪地看著他:“你怎麼了?”
呂書賢一怔,然後露出一副無賴的壞笑來:“我沒怎麼啊!”
小藿垂下眼簾,她知道一個人若是有了不想說的話,別人再怎麼去追問都是枉然,更何況,他是她的朋友,而不是她的犯人。
“……誰是小災?”薛丁慢慢地問。
“就是你口裏的雷神。”呂書賢淡淡地回答,“但他並不是雷神,隻不過是一個和我一樣的江湖人。”
薛丁的聲音也出奇地平靜:“說他是雷神的並不是我,而是蔡伯。”
“蔡伯?”小藿皺眉,“蔡伯又是什麼人?”
薛丁:“蔡伯是給喬家送了二十年菜的菜農……”
呂書賢:“他說了,你就信了?”
薛丁:“他是城裏的生麵孔,而城裏又發生了這樣的案子,無論怎麼說,他都有嫌疑,我總該盤問一下的。”
小藿:“可是他卻不肯受你的盤問?所以你才堅信他有問題?”
薛丁默認。
呂書賢:“你知道老宋去了什麼地方嗎?”
薛丁搖頭:“他不在衙門?”
小藿:“他不在,驗屍的是一個年輕的仵作。”
薛丁皺眉:“年輕的仵作?衙門裏有隻兩個仵作,一個是老宋,另一個告了三個月的假回家探親,都是四五十歲的人了,哪還有什麼年輕的仵作?”
小藿一怔,看了呂書賢一眼。
呂書賢歎了口氣,轉身離開。
“他……可靠嗎?”薛丁低聲。
小藿:“他啊……大多數的時候都不可靠,但是在緊要關頭,他總是能做一些你想不到的事。”
薛丁:“我有一個請求。”
小藿:“說。”
薛丁:“我要見那個叫小災的人。”
小藿微微頷首:“好,你是該見見他的。”
災星沒有抬頭,但他聽得到珠簾被人掀開的聲音,他為自己斟酒。
依舊是冷酒。
“你怎麼還不走?”
“我在等你。”災星站起來,注視著越吟月,“你明明知道當年的事……”
越吟月打斷了他:“我隻知道有很多人在當年的明殺之役中莫名消失,然後江湖中又有人陸續死於這些人的成名絕技之下。”
災星:“你的意思是說,當年那些失蹤的人也許並沒有死,而是以另一種身份蟄伏下來,就像風箏一樣?”
越吟月:“但是,這些人又為什麼要蟄伏下來?以他們的武功,他們大可以與從前一樣橫行武林,他們又何苦去過避世的生活?”
災星:“除非,他們是在躲避仇家,極厲害的仇家。”
越吟月:“那他們又何苦出手殺人,惹人深究?”
災星沉吟片刻:“我有一個荒誕的推論。”
越吟月:“你說。”
災星:“有人將他們納入麾下,試圖銜領武林。”
越吟月點頭:“但是,近年來江湖上並沒有出現什麼鬼魅之徒,如果有人能將那些牛鬼蛇神收服意圖染指武林的話,沒有隱伏這麼久的理由。”
災星:“可是,若無心稱霸,又為什麼要收服那些人?”
越吟月:“這就是我想不通的地方,也是我無法回答你的原因。”
災星閉緊薄薄的嘴唇,輕輕地握住越吟月皮褶肉鬆的手:“那慧劍的秘密……”
越吟月點頭:“我知道,這也許是最後的铩手鐧也不一定。”
災星:“關於破城……”
越吟月:“他的來曆是沒有來曆……是忽然出現的。”
災星:“據說,他的鷹爪功不遜於淮南鷹爪王王怒殺。”
越吟月:“我沒有見過他出手,也沒有見過王怒殺出手。”
災星:“那……白斬……”
越吟月:“他要殺王怒殺是人盡皆知的事,可是他用劍卻很少有人知道。”
災星:“看過他的手的人就一定會知道,他在劍術上下的功夫不比在鷹爪功上下得少。”
越吟月:“你認為白斬和破城有關係?”
災星:“我想,我還是應該自己去一趟落鳳山莊,“他看著越吟月依舊明亮如昔的眼,“去拜會一下那位大名鼎鼎的文俠。”
越吟月:“這個人很少見生人,你若求見,未必有結果。”
災星淡淡一笑:“你不覺得奇怪嗎?……一個大男人,就算是體弱多病,怎麼可能不出來見人?更何況他在江湖上還有不錯的名聲,他竟然還躲在家裏,這豈不蹊蹺?”
越吟月一歎:“幾年之前,拙手為他鑄造了一件防身的武器……這件事,你是知道的……可是他卻拒絕了,你知不知道這是為了什麼?”
災星搖頭,越吟月淡淡地一笑:“他要人回複拙手說他不願接受任何江湖玩具,至於防身,他不在江湖,用不著。”
災星:“這倒是奇怪了……不在江湖……這樣一個人怎麼能不算在江湖之中?我真是越來越有興趣了。”
越吟月微笑:“他還回贈了拙手一件禮物。”
災星:“什麼禮物?”
越吟月:“一隻風箏。”
災星一怔,斂神凝目:“他……送了第五先生一隻風箏?”
越吟月含笑點頭:“和風箏一起送到的,還有一幅畫。”
災星疑道:“畫?”
越吟月:“武穆春箏……畫的就是祈求天誅的武穆祠風箏。”
災星:“……那是不是江湖中人傳言的謎畫?一幅畫裏代表一個人,不論是誰,隻要能帶這個人去見他,他就會為那人做一件事情?”
越吟月點頭:“他這是還拙手贈兵之情,你要是見不到他,就去找拙手去拿那幅畫吧。”
災星揚眉:“你怎麼知道我一定能找到那個畫中人?”
越吟月:“你若連這點本事都沒有,你還追查什麼破城?不如回鄉下種地吧!”
災星苦笑著握了握月吟月的手:“我去了。”
越吟月望著災星離開的背影,唇邊慢慢地綻放開一個淺淺的微笑,她依舊明亮如昔的眼眸溫柔得就像軟的風。
她老去了,她已再不能粉騎擲杯,飛霜吟月,但是她卻能看見希望。
在看著災星的時候,她就仿佛看著希望。
因為他年輕,而她已年暮,
因為他就像當年的他們。
“小姐,風重了,還是早些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