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夢之旅02(1 / 3)

二、夜訪蘇州河

下午三點多鍾,三百名支邊青年,在上海北站下了火車。由新疆邊城毛紡織廠駐上海辦事處安排了六輛大客車,將我們這群人連同各自的行李帶到了曹家渡梵皇支路1號的一家名叫“大華毛紡織廠”的原毛車間倉庫。這座倉庫是水泥結構的五層樓房,一樓作為“揀毛車間”,每天有四十多名女工在此上班揀毛;二樓是倉庫,堆滿了成捆、成捆的原羊毛,等候加工;三樓暫作我們男生宿舍,四樓留作女生宿舍,空著五樓,堆放一些舊桌椅、廢床架,沒有派上用場。

我們這群乍離南京、乍別父母的男女青年,本應該有懷念故土、想念親友而產生的愁眉苦臉或精神不振的表情,誰知大家來到這全國一流、世界聞名的都市——大上海,那股新鮮勁就不用提了,思念之情反而一掃而光。總領隊楊獻忠同誌有先見之明,早在火車上就分別開了個預備會,把一應事宜都估計到、安排妥當。特別對於紀律問題,他要求各小隊嚴格把關,不能出現任何問題。

當時,三百名支邊青年在辦事處的安排下,暫時集中在原毛倉庫住下。五月的氣候已經熱了,但早晚還是涼爽的,尤其是因上海受海洋氣候的影響,臨將傍晚,氣候更加涼爽宜人。我們這些青年男女剛放下行李,就有人提議出去看看大上海的夜景。第二小隊七十多人,男生以徐放為首,女生以孔荻當先,分別帶上一批小兄弟、小姐妹,相約準備集體去逛上海的外灘。徐放正在催促張揚隨他們一起去玩,我一聽急了!老楊同誌在火車上一再交代,當晚決不允許有人無組織的外出遊玩,以免初來乍到、人地兩生而鬧出一些事來。我急著把道理向大夥一再交代了,可徐放他們就是不依不饒,雖然沒有發生正麵衝突,卻是嬉皮笑臉的軟磨硬纏。我對大夥說:“很快就要吃晚飯了,等吃過晚飯再說,何況人員尚未分配,領導說,明天就會重新安排妥當,玩的日子長著呢,何必要操之過急,爭一時之長短?”

大夥兒這才勉強答應了,決定先吃晚飯再說。辦事處早就和附近的一家飯店臨時約定,三百人按十人一桌、三十桌分前後兩批來就餐。各小隊長都忙到最後一桌才吃,等吃完晚飯再看,各隊的人都已走散了一大半。剩下的僅是一些家庭經濟情況較差的人。

當時,楊總領隊已回到辦事處與領導研究工作去了,我們幾個小隊長和郝剛副總領隊合計,將沒有去逛夜市的人,領回到宿舍休息。郝剛先向辦事處打個“平安”電話,再向我們交代幾句,也領著未婚妻秦玉琴以及遠房親戚兼好友的費小曼走了。不用說,也是去逛夜市了。等我們回到宿舍後,再看各小隊也僅剩下十幾個人。有幾個年齡較小的,眼看大多數都出去玩了,心中有些怏怏。大夥兒擠在三樓幾個窗口,爭看夕陽西下後的最後一縷餘暉。大上海華燈初上,霎時間,眼下是一片燈的海洋。

我們四個小隊長一合計決定將餘下的人仍分四個小組,由原各小隊長帶領,就近在曹家渡周圍觀看夜市,十點半鍾要準時趕回宿舍。第二小隊隻剩下我和張揚等十名男生,女生一個也沒有。據說,黃麗和四小隊的周雋她們,是第一批吃完晚飯的,什麼招呼也沒打,急匆匆地最先走的;孔荻帶上幾個女友,在徐放的策劃下,也是第一批吃完晚飯,和黃麗她們前後腳,也走了。張揚在一旁不平地說:“隊長同誌,你看看,這些人無組織、無紀律得到了什麼程度?領導上說了不準亂跑,怎麼飯碗一推,一個個帽頂子不見帽影子……在我看啦,你這位小隊長大權旁落,也該沒戲唱了。”

我領著餘下的男生從三樓宿舍下來,沿著露天水泥樓梯往下走,邊走邊對身邊的張揚他們說:“小隊長本來就是臨時的,無非是為了便於旅途管理,現在已經平安抵達上海,算是完成了曆史使命,最遲到明日上午,誰去哪裏、誰又幹什麼,辦事處領導早已安排妥當,隻要一宣布名單,我這個小隊長嘛,就會自然撤銷,滿打滿算,還隻有一夜約十幾個小時的光景;若能保證今晚大夥按時平安歸隊,我的任務就算完成了。”

“算你說的對,但孬好還有一夜的時間,萬一今晚有誰出了問題……”張揚看看身邊的幾個男生,他怕有人傳話會招惹是非,便把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隻是嘟囔著:“眼下隻剩下我們幾個真正的‘無產階級’了,又能到什麼個好玩的地方去玩?”其中有個小男生,自告奮勇拉著張揚高興地一蹦三跳走下樓梯,過了天井出了大門,嘰嘰喳喳地說什麼:“從南京來的男子漢,見的世麵也不少,上海雖大,路就在嘴邊上,隻要牢記梵皇支路1號宿舍地址,難道還怕走丟了不成……”

我可是個名副其實的“鄉巴佬”,當年雖然在南京住過幾年,但龍江鎮遠離南京市區,幾年中難得進過幾回城。後來回到蘇北老家成親,一晃就是十年。耳聞大上海繁華似錦,也曾向往過。倒是“妻子”因我們夫妻關係不好,落得個每年來一趟上海當保姆。今日,我也能身臨其境,總算是圓了一次“上海夢”。這時,我陡然又想起了方凝玉,我記得她伯父家的地址,不管她在不在上海,伯父必然知道她的行蹤;隻要尋找到她伯父家的住處,上海再大,我總會找得到她的……在路燈的照映下,我悶著頭邊走邊想。走著、走著,發覺身邊沒有了同伴們說話的聲音,隻是我孤身一人,在繁華的曹家渡大街旁躊躇不前。張揚他們早已不知去向,我被他們無意間給甩了。我一時慌了手腳,在眼前這個燈火、人流、車流的海洋中,我一個人到哪兒去呢?我想起張揚他們也沒出過遠門,假如有誰迷失在這“海洋”的世界裏不知所歸,我這個臨時小隊長,又怎麼向辦事處領導作交代?我越想越怕,越不敢走,幹脆站在一家商場門口,先辨別一下方向。我就這麼原地不動地站著,看清這裏是梵皇渡路口,是到支路1號宿舍的必經之路,也就暫時安下心來。於是,我一邊觀賞著這璀璨的夜景風光,一邊靜心等待著回歸的人群。

不知站了多久,街麵上的燈光更為燦爛,人流、車流也不曾減弱。由於不敢走動,兩條腿站的有些酸麻!想自己不妨先回到宿舍去休息,可是又覺得不妥!同伴們一個也沒有回來,我能放得下心來休息得好嗎?“該死!”我開始埋怨自己,“怎麼把張揚他們也弄丟了?我真是個見不得世麵、上不得台盤,小洞裏爬不出大螃蟹!”

突然,我的肩頭被人輕輕一拍!我吃驚的回頭一看,璀璨的五彩燈光下,卻見黃麗身穿一領潔白的連衣裙,白色的短襪,白色的皮涼鞋,就連頭上的蝴蝶結也是白色的,光燦燦像一朵白菊,在五光十色的霓虹燈照映下,顯襯得更加絢麗奪目!我驚詫地問:“你不是與周雋她們早走了嗎,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你要我什麼時候回來才好呢,我的隊長同誌?”黃麗嫣然一笑,笑得是那麼甜、那麼俏麗動人!我不敢與她正麵對視,隻是側著臉解釋說:“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麼意思?”黃麗她故意緊著追問一句,逼得我一時無言以對,總感到臉上一陣火辣辣的!好在是夜晚的燈光之下,試想黃麗絕不會發覺我這尷尬的神情。她見我一時窘住了,忍不住“撲哧”一笑,打趣說:“鄉巴佬就是鄉巴佬,說句話臉也紅,真是沒見過大世麵。”我一時扭不過彎來,隻是囁嚅地說:“誰臉紅啦……隻是……”

“隻是從來未跟不太熟悉的女孩子單獨麵對麵的講過話,是嗎?”黃麗很大方又很詼諧地說:“人嘛,還是要懂得入鄉隨俗,到了大上海,你還是這麼拘泥、靦腆、刻板,不能隨著環境的變化而變化,不是地道的鄉巴佬是什麼?”她忍不住又嘁嘁的一笑,那個笑容、那個姿態,真是令人心醉!

黃麗陶醉在發自她內心的喜悅之中,似乎不像白天在火車上,在眾多人群的場合裏那麼文靜、恬淡。我仍不敢正麵與她相對視,隻低著頭,任憑來往的人群在我們身旁穿梭而過。五顏六色的霓虹燈,在眼前不停地閃爍著,黃麗就像一尊豔麗的女神,亭亭玉立,使我內心緊張得不知所措,無言以對。我自知自己絕非訥言,也許是人地生疏和情況突然的關係吧,像黃麗這樣出類拔萃的女孩子,我還是第一次這樣地與之接觸、交談。就說當年在蘇北寶應老家時,和方凝玉那一段“戀愛”史,那是青梅竹馬、朝夕相處的村鄰與好友,又是在農村鄉下,一切都習慣自然,也就無拘無束。而這裏是大上海,與這位黃麗姑娘也才相識一天多,言談舉止要是過於坦誠了,怕對方說我輕浮而有失大體。再說,自己又是一隊之長,雖然說是臨時職務,也應自覺莊重,如果過多的與這位如此出眾的女孩子接近、交談,若被隨時回來的同伴們看到,哪怕有一百張嘴,一時也難解釋清楚;倘或讓辦事處的領導們知道了,更加有口難辯,我這個剛剛重新起步的錦繡前程……

我正在雲裏霧裏的尋思,卻讓一旁的黃麗看不下去,她一把拉過我的膀子,緊挨著我親切地說:“真是個鄉巴佬!你在偷偷地想些什麼呀?大上海你是頭一回來,今晚我來當向導,陪你去見見世麵,讓你這個陳年根、古八代的腦袋瓜子換一換新鮮空氣,長一長新的見識,新中國成立有十年了,可是你的思想還沒徹底得到解放,真真是一個不合時宜的鄉巴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