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主任的話音未落,就聽會議室門外的走廊上由遠而近傳來了一男一女愉快地說笑:“既然領導要款待大華廠來的人,請再添上我們兩個不速之客。也算我們有口福叨光來了!”隨著這熟悉的語音,就見孔荻和徐放毫無顧忌地手挽著手闖進會議室。而孔荻銀鈴般的笑語,蓋住了徐放的滑稽與散漫,非常大方的進得門後,也不向二位領導打招呼,就那大派派的用目空一切的眼神環顧下眾人說:“剛才小徐三文縐縐的,說什麼不速之客?我們都是辦事處領導下的青年職工,辦事處就是我們的家,領導就像我們的父母;難道子女們回家來探望父母、親人,還要事先打招呼嗎?好啦,黃丫頭、周丫頭趕快備飯,我孔某人怕陳排長受牽累,特地拉來小徐三直闖辦事處,一是來說清前因後果,都怪小徐三當初心懷鬼胎、偏離集體;二是特來向領導負荊請罪!我怕時間延誤了,廠裏的中餐也沒來得及吃,請了假、拉了小徐三就來了,現如今餓得我前心貼後梁。”她說著,一頭撲在李文的身邊,半抱著李文在長沙發上坐下,仍在指手畫腳地笑對黃麗和周雋說:“你們這兩個丫頭也太呆板了,就是不會見眼生情!還不泡上茶來招待我倆,呆愣著幹什麼?”
也許黃麗考慮到和我的影響在人們的心目中尚未消除,怕在領導的麵前一時大意而暴露出什麼,也就任憑小辣椒指手畫腳地發號施令而含笑不語;倒是周雋雖也不買這個賬,但還是飛快地倒來兩杯茶,硬嗆嗆地遞給孔荻和挨著孔荻站著的徐放,故作不滿地說:“癩蛤蟆爬秤杆——自稱自重!瞧你這張嘰嘰喳喳的嘴,到哪兒都閑不住,那塊像個小姑娘?倒像個罵街的婆娘,一張嘴也跟來累苦了!”
會議室又暴起了一陣歡笑聲……
黃麗和周雋果真再去大廈餐廳聯係增加午飯去了。辦事處其他工作人員,飯後本應在各自的辦公地點或臥室小休一會,可是眼看從大華廠來了不少學員,又是他們聞名已久而又難得見麵的幾個重點人物,一個個都不想就去休息,好在天氣突然轉涼,習慣性的午休被這熱鬧的氣氛打亂了,大夥兒自然而然地齊集在會議室,帶著一種好奇與羨慕的神情,也顧不上領導談話有沒有結束,各自找“對子”談笑。李文和喬西婭是辦事處多數人員所熟悉的,早被人群從中割裂開來,正在嘰嘰咕咕地熱情耳語;孔荻是一個見麵三分熟的女孩子,身上像塗滿了膠質,很快把一部分人粘過去了;在這種情況下她也一時無法顧及到徐放的存在,在熱情奔放的侃侃而談;費小曼性格內向,看似孤單,但也不乏親密之友;因為她曾隨著郝剛和秦玉琴幾次來過辦事處,辦公室人員幾乎都能認識她,何況又是一位才貌出眾的年輕女子,被黃麗多次渲染在龍華寺何等博聞強記、詳盡回答她母親的提問,故而深受男性們的青睞!隻有我這個多事的陳柯在一邊冷眼旁觀,是老楊和王主任將滿麵春風的徐放拉到了與會議室相通的、王主任辦公室單獨對話去了。也許領導怕在這鬧哄哄的小會議室裏無法交談“秘密”,故而避開大夥,包括我這個當事人陳柯在內。也由於我是被領導特意招來“問罪”的人,身上沾滿了謠傳和非議。何況郝剛是長住辦事處,早早晚晚將我的“醜聞”公之於眾,辦事處的人們對我陳柯躲還躲不及呢,誰又願意和我親近和聯係?其實,我倒很落得安閑,獨自在這鬧哄哄的小會議室裏,倒背著手在沿璧徜徉,觀賞著牆四周的裝飾和標語、圖片;我在一幅“牆報欄”前駐足停下,是黃麗秀麗的字體和精心的布置,這期“牆報”堪稱圖文並茂、美不勝收!
我正在默默觀看著牆報的內容,突然有人從背後扯一下我的衣袖,我回頭一看,原來是周雋,她含笑不語,用眼神暗示我隨她來。我迅速環視下小會議室,人們正在熱情交談,就連冷靜而又細心的李文,都被人們圍裹著談得興濃,她那原本較弱的“病態”,反而不見蹤影,取代的是一臉的安詳、一身的莊重。這時,我也無暇顧及活潑的孔荻與木訥的費小曼,以及如魚得水的喬西婭,是如何應酬辦事處人們的熱情攀談,便機警的抽身尾隨著有心的周雋,出了小會議室,在一間虛掩著門的辦公室前停下。周雋見我緊隨其後,便向我宛然一笑,推門前進。門開處,我見黃麗款款移步迎上來,她那美麗的臉盤上,漾不起往日的嬌豔與醉人的喜悅;也不見剛才在小會室裏、麵對領導和大夥時那種強開笑顏和機械的招待動作,眉宇間增添了一絲惆悵。周雋不愧是黃麗的密友,見我跨步進門後,也就含笑在低語:“你們兄妹兩個難得見麵,抓緊時間在這塊談兩句,要速戰速決,不可拖延;我到餐廳再去催一下,請他們趕快把午飯送到小會議室來。”說著,她一閃身出了門,但並未把房門關死,仍然是虛掩著,隻留一條門縫。這是周雋的聰明處,她怕將門關死了,反而會引起人們的懷疑,倒是虛掩著,外麵的人一眼看不清室內的情況就行了。我從心底就不由產生了一股“謝意”!
我明白這裏就是黃麗的辦公室,便大膽地上一步,想握住黃麗的手,以表達多日不見的思念之情。可是黃麗謹慎地向後退一步,避開了我的親近,並用眼睛瞄下虛掩的房門,意思告訴我:這裏是辦事處,豈可像往日裏那樣的放肆。我也意識到情況特殊,便無奈地站立著,內心湧起一陣空蕩、無助的感覺。黃麗並未見我的到來而喜悅,此時卻麵帶愁容,為了抓緊時間,也不要我坐下,隻是默默地對視一會,便從迷茫中清醒過來似的,劈口就說:“算你聰明,你讓文姐陪你一道來,徹底改變了領導找你談話的內涵與氣氛。老實說,今兒是文姐救了你,知道嗎?”她見我一時張口結舌、驚訝無語,便又急速地說:“今兒,領導找你來,的確是要向你問罪的,郝某人回報領導,說你近來大鬧情緒、士氣低沉、知錯不改,並且心懷不滿,在工作上與領導離心離德、軟磨硬抗,一而再地拉攏一些年輕人,無緣無故去遊山玩水、招搖過市;你們昨幾又去集體逛街了,不知怎麼,郝剛昨晚就知道了,及時向領導彙報,說你處心積慮拉攏幾個年輕人,搞小團體主義,對你肆意中傷。幸好老楊同誌一心維護你,請王主任冷靜,決定先找你來辦事處談一次話,了解清楚情況再說。我是這樣想的,這是郝剛為了掩飾他自己私下縱容黃一峰胡來的反攻手段,想把一缸水先攪渾了,企圖混淆領導的視線。幸好有文姐在場,為你據理力爭。沒想到徐三少也被文姐和聖人拉攏過來,今兒他和聖人一道來,二位領導正好找他從側麵了解情況。幸好已被‘教化’過來,眼下領導與他談話,對你肯定有利,你就放心大膽地吃好這頓午飯吧!”說著,她將一張折疊好的字條,迅速插在我中山裝的口袋裏,又悄聲關照說:“你要按照字條上的話去做,我會準時等你。不過,這字條現在不能看,回去後獨自看,連文姐和小胖子都不可以知道!”她是怕時間長了會被人們看出破綻?也不給我有思考和回話的機會,便揚手要我和她一同走出辦公室,並且獨自向小會議室走去,拋下我一個人暈頭轉向似的,隨後也踅進了小會議室。
此時的小會議室裏已是熱鬧非常,辦事處早就吃過午飯的人,幫助布置餐桌,因勢利導在長方形的會議桌上,放置著由周雋請餐廳招待人員送來的飯和菜肴。菜肴是大餐廳加工製成的熟食品,分類盛在六隻海碗裏。飯,是每人一隻瓷缸,按三兩一缸子蒸成的,是糧食計劃供應的特種形式,倒也幹淨利落。辦事處已吃過午飯的人,都自動退在一旁,微笑著向全體作客就餐的人讓座。王主任和老楊同誌正好與徐放談話完畢,也步入這臨時“餐廳”,看他們三個人的臉色,我就明白,正如剛才黃麗預料的,談的一定很成功!見兩位領導神情安逸、笑容滿麵地看了我一眼,又在熱情地招呼大夥入座;而徐放更是得意洋洋的走向我,扯著我的膀子,硬性要陪我並肩而坐。他似乎在用行動告訴一屋子的人,他和我陳柯真正和好了,並且用他那滿臉“德色”告訴我,今天在兩位領導麵前他為我陳柯說了不少的好話,他和我就此已冰釋前嫌了。
不管怎麼說,我對徐放今天的舉動還是滿意的。因為,既然領導找我談話,即或不向我“問罪”,按照推理強白我幾句,也是順理成章的事。何況我陳柯入滬已達半年多來,居心而論,的確招惹了不少麻煩。就算如黃麗的預料,是李文同來的作用在幫扶了我;然而,單憑這一個方麵,還不足以減輕領導對我釋疑。看眼前的情形,徐放今天確實起了不小的作用,一定是為我說了他不為人知的心裏話,讓二位領導明白,一貫和我陳柯不和的徐放,反其道而行之,說出了與郝剛所反映的事實而大相徑庭的肺腑之言,才讓眼前二位領導的臉上,洋溢出如此喜悅的麵容,我的心也為之興奮!
包括二位領導和黃麗、周雋在內,加上我們從大華廠來的六個人,圍著長方形的會議桌坐定:王主任和老楊同誌是領導,大夥恭請坐在正中的主席上,笑容可掬地看著我們這群年輕人在嘰嘰喳喳的說笑和讓座。徐放拉著我緊挨王主任的右邊坐下,我的身旁是費小曼搶先坐下來,似乎除了令她最信服的李文,就一心把我陳柯看成是她的“兄長”和“保護人”,隻要有我在她的身邊,她就會放心地去做好一切事;一旦李文有什麼需要,就又當別論了。今天,她聽說文姐陪我陳柯來辦事處,便迫不及待地夥著喬西婭一同趕來。我明白這位費姑娘的心思。她以關心李文的身體為借口,內中更含有對我這個“陳大哥”很不放心!這大半年來,她不曾看到我陳柯是個表裏不一、口是心非、損人利己、利欲熏心的人;倒是看出她那位尚未成為正式的“表姐夫”郝剛,以共產黨員自居,處處總想高人一等,尤其對我這個“陳大哥”不僅“要強”、甚至是“排擠”。她想不通這位“表姐夫”,也不是什麼太壞的人,對工作、對學習都很認真,對她這個“表姨妹”也很體貼關懷,要不是在那個黃一峰的身上多一些曖昧,做出一些不合時宜的事來,“表姐夫”也是個不錯的人,為什麼就容納不下一貫以溫和、文雅的“陳大哥”呢?還有她的那位“姨表姐”秦玉琴,也真叫“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天生似地更是對“陳大哥”過不去;雖然已調出了大華廠,可是仍常打電話向她詢問大華廠的事情,追問“陳大哥”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難道他們“夫妻”與“陳大哥”有什麼“夙怨”?可是又一想,也不對。表姐夫郝剛原籍是山東人,幼時就隨父母遷居南京,他和姨表姐秦玉琴對“陳大哥”素不相識,到了上海才算認識的,又哪來的“夙願”呢?可是這幾個月以來,讓這位博聞強記的費姑娘始終想不通,明明這位“陳大哥”是個不錯的好人,就因為與同事黃麗過於友好,才招來了表姐夫的不滿與憎恨嗎?如其說是“陳大哥”有心想和聰明、美麗的黃麗姐姐談戀愛,難道有錯嗎?你表姐夫不也是和姨表姐在談戀愛嗎?幸好黃麗姐姐認了陳大哥為“哥哥”,事情本應結束了,表姐夫還是不放過,處處仍在找岔子,這會終於鼓動起領導找“陳大哥”談話;眼前她又看出情況並非她擔心的那樣惡劣,她的一顆心才算安定下來了;又看到一貫與“陳大哥”不和的徐放,跟領導單獨談話後,他的表情和動作無形中已將氣氛推向了和諧,因而她此時非常開心,不由自主的挨著我陳柯坐下,一心想保護好這個“陳大哥”而寸步不離。
我們的對麵,是黃麗和孔荻,把帶著病容的李文夾在中間,三個人親密的像姐妹三個,尤其是孔荻,她那目空一切、旁若無人的說笑,不僅沒讓二位領導生嫌,反而更受王主任的青睞,很為這個生性活潑的“小辣椒”而讚賞!倒是喬西婭像是受了委屈,因為不見有人熱忱的親近她,一雙大眼睛,撲閃閃地瞧著所有的人在暗中生氣!倒是臨時調來辦事處的周雋,不好怠慢來自古西域的“嬌客”太落單,熱情地拉著她在二位領導的對麵坐下,總算是調和了一下氣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