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的一番話,說得我更加毛骨悚然!原以為我和黃麗今晚的約會,是神不知、鬼不覺的,殊不知天機盡露,全在李文的預料之中。在這位真人麵前,我又能巧舌如簧到什麼程度?燈光下,我這個自覺在人生道路上的低能兒,能有什麼錦心繡口而自圓其說?到了這會兒,也隻有俯首帖耳被這個令我信服的“冷美人”束手就擒了!幸好李文不是那種得理不饒人的性格,她深知自己的語言已深深地打動了我的心,起到了一定的規勸作用。於是,她將手帕包著的食物交給我,卻掂了掂手中的兩條折疊好的棉毛褲,語重心長地說:“我說你啊,在工作和學習上,似乎很得體,堪稱完美;可是在兒女情長方麵,你又枉為一個男子漢,屢犯屢挫、屢教不改,簡直是不堪一擊,真是膚淺得要命!這毛衣嘛,你不妨穿著;兩條棉毛褲,現在讓你拿回宿舍去很顯眼,人們會在心中暗想;你平常省吃儉用,不敢亂花一分錢,日子過得結結巴巴的,哪來這麼多閑錢武裝自己?好在這幾天的氣候略有回升,不急著穿,今晚由我替你收著,等風雪來了,天寒地凍時再交給你也不遲。人啦,切不可暴富,生活上要顯得自然、平常為宜;反之,將會引水入牆、自毀根基。好啦,快將工作服穿上,或可暫時遮人耳目;至於這剩餘的食物,回到宿舍最好和小胖子盡快吃掉,以免留下痕跡、招人口實。這可是當前比較高檔的食品,我雖然看不到內中是些什麼,就憑黃丫頭對你的一片癡情,也不會寒磣到哪裏去!”正說著,見我手腕上戴著她買的那塊手表,在燈光下閃閃發亮時,她的眼睛也隨之發亮!一股欣慰之情,洋溢在她那張一貫嚴肅而美麗的臉上。就在這時,從宿舍二樓的平台上,傳來是小辣椒孔荻又尖又脆的喊叫聲,在這夜靜中越過庭院、越過門樓,傳到了耳裏,是那麼殺氣騰騰:“文姐!是他姓陳地回來了嗎?這家夥的能量不可低估,還真有一套偷雞摸狗的本領!我就不信這個邪,治不了他?等我下去將他生擒活捉上來!”
我明知這是小辣椒虛張聲勢的善意恐嚇,可是我聽了心中直發毛!她這一驚一乍地大聲叫喊,夜靜中能聲傳百米之遙,保不住三四樓人盡皆知。燈光下,李文見我一臉惶惑不安的神情,頓時產生了一股憐惜之心。她將手中的兩條棉毛褲夾在自己的腋下,以她女性的溫柔與關切、迅速幫我穿好工作服上衣,又似乎很理解我的心情,幫我整理好衣領子,拉拉袖口、扯扯四周衣角,盡量不露出新毛衣的點滴痕跡,以防孔荻她們看出了破綻,又要好奇地大聲嚷嚷。到了這個地步,我就像個無知的孩童,任憑她李文的愛撫與擺弄,兩個人麵對麵地站著,雙方似乎都能聽到各自的心跳聲。一時間,我忘記了黃麗在臨別時的警告:不要把我倆今晚相會的情形,告訴李文與張揚;也忘記了剛才黃麗那種清純與細膩的情感投入,以及刻骨銘心地脈脈含情,轉眼間,竟讓這位好心的“文姐”以柔美的語言和得體、細致的舉止給俘虜了。
這時,李文以快速、低沉的語音囑咐我:“小辣椒就要到了,切不可向她透露我們剛才的談話內容,這丫頭鬼著呢。對了,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告訴你,蔡小娟來信了,信是寫給我的,信中說她的處境很緊張、也很艱難,糟糕透了!原因是二胡居然找到她了,她雖有廠方的掩護,但二胡已報告了當地派出所,後果如何、尚不知曉,你要有個思想準備。”說著,她將一頁折疊好的信紙,輕快地插入我工作服上衣的口袋裏,一再關照我不要聲張,回宿舍找機會慢慢看,明天上午要將此信交還給她,以免我留有後患;也不讓我貿然向小蔡回信。總之,一切聽從她李文的安排。是呀,曆次的教訓,證明她李文的話是正確的,一種感激之情油然而生。此時此刻,我被李文的柔情與蜜意征服了,反而說不出一句像樣的感激之言,是那麼默默的、被動地接受了她的綿綿情意。
就在孔荻即將拉開小旁門的一刹那,李文和我飛快地整肅一下各自的儀表,她將我的兩件折疊整齊的棉毛褲,用雙手握著,倒背在身後,是那麼自然與安逸,沉著應付氣勢洶洶來興師問罪的小辣椒!
當孔荻跨出小旁門,兩眼被光亮的門燈反射,一時看不清我的臉,令她更為惱火,剛要發作時,李文發現我的手中還捧著手帕小包裹,十分顯眼,怕被孔荻看見了又要生疑,便上一步站在我和孔荻之間,用倒背著握住棉毛褲的手,乘機悄悄奪過我手中的小包裹,是那麼快速、自然,不露半點痕跡。我深知李文的用意,兩個人配合得天衣無縫!可是,當孔荻發現李文突然擋住她的視線,便一把要拉開李文時,李文也趁勢閃在一旁,仍然倒背著雙手,一副和身轉的樣子很是有趣。孔荻佯怒地問:“文姐!你怎麼掩護起他來了?”迎著燈光,用手指著我的臉說:“這種人頑劣成性、又屢教不改,不審個水落石出,樓上的那兩位也不會饒恕我。姓陳的!今晚你去哪兒了,替我詳細從實招來,免受皮肉之苦!”末了她來上一句戲曲花腔獨白。
“我已問過了,他是去……”李文靈機一動,一旁插話說:“他是去一位蘇北老鄉家,這位老鄉年事已高,生病了,所以才急著去看一看。你看,他連工作服也沒來得及換。”燈光下,孔荻瞅了李文一眼,瞪起一雙圓圓的大眼睛,不解似地反問:“怎麼,你文姐剛才還是一位‘反特’英雄,我們分開不到半小時,一轉眼,你就變成‘包庇犯’了?”她轉臉又麵對我說:“文姐,這種人你還能包庇?等他哪天犯了法,公安員上門抓他,你就傻眼了!好啊,你說他是去看一位老鄉,姓甚名誰、家在哪兒、門牌號碼,說對了既往不咎,一旦驢唇不對馬嘴,我小辣椒認法不認人,到時候,連你文姐一起下湯鍋,莫謂我言之不預也!”
聽了孔荻聲色俱厲的一番盤問,不由我暗自好笑!李文為了掩護我,情急之下是亂編還是聽說?居然歪打正著。我趕忙笑著說:“私房話我也不瞞你們了,其實你們也應都知道,當年的好友方凝玉她的伯父母,家住在……”我如實報出了住址、門牌,為了證實我並非虛妄。理直氣壯地又說:“一到大門口,我就向文姐說了,如果你再不信,門衛室有電話,不妨打個電話問問黃麗同誌,她曾經陪我上門拜訪過,說錯了,我陳柯敢負完全責任!”我總算把謊話說圓了。燈光下,見孔荻疑惑不定,又微笑著說:“你們二位怎麼關心起我的閑事來了?莫非是我真的做錯了什麼?”李文始終麵對著孔荻,怕對方發現她的身後隱藏的物件,也就安閑地說:“相信事情就是如此……在前我們幾個種種推測,都是多餘的……走吧,快回宿舍去,小周和小費還在宿舍裏等你審問的‘供詞’呢。陳排長他累了,我也想休息,雖說深更半夜的,在大門外胡扯些什麼?也不怕逛夜市的同誌們回來時看到,還不知道我們在唱什麼戲呢!”
我真不明白,李文明明是在盤問過我,突然在孔荻麵前一百八十度大轉彎來維護我,是同情還是她的迂回戰術?但從她的言談舉止之中,不難看出是發至她內心的一片真誠,絕對不是什麼“迂回戰術”,不由我暗自慶幸,總算從她們中求得一位同情者,真心誠意為我和黃麗打圓場。這時候的孔荻,似乎也無話可說了,沒奈何,隻好將信將疑地推開小旁門,領先走進去。李文努努嘴,要我跟著進,她仍然倒背著雙手安閑地殿後。進入庭院,燈光下,老王的門衛室也已關起來了,都因我們這些年輕人不知高低,早早晚晚無限製地進出,周末加個“更”字,老人家不堪其擾,雖沒到關小旁門的時候,也先將自己的房門關上。我笑笑說:“還以為我是最後一個,累得你聖人像逮賊似的,恨不得把我活吃了,沒想到還有人沒回來,小張和小徐呢?”孔荻還是不服氣,不等我說完,也不耐煩似地說:“你是排長,連你自己都管不好,還好意思管別人?你一聲不響地走了,誰知道你到底去幹什麼?人家小胖子落了單,常言說,沒錢買肉吃,睡覺養精神嘛。難道也要在大門口逮你不成?小徐三他吃一塹、長一智,早已收心了,沒有我的話,也休想自作主張的滿世界跑。我把他逮在四樓女生宿舍裏,和小周、小費她們正在下象棋玩呢。眼下隻有你這個排長,反而肆無忌憚,在遵紀守法上成個倒數第一人,光榮?!”
孔荻的批評,一時也令我無話可說,三個人越過庭院,接踵登上樓梯,李文緊跟在我的身後,似乎一心要袒護我,邊走邊安閑地說:“我說小孔同誌,你的年紀不大卻‘韶’得不輕!年輕人誰還沒有一點隱私?你這麼窮追不舍,難道要陳排長硬是編出一些花邊新聞向你交差不成?”孔荻走在最前頭,她剛登上一樓平台,突然停下腳步,燈光下她一個急轉身,隔著我,麵向一步步跟上來的李文,故作驚詫地說:“我說文姐!你什麼時候改變主意的啊?一個小時前,也是你當麵發話,要我們幾個在大門口攔截,不惜打破情麵,也要撬開他姓陳的嘴,讓他和盤托出今晚的隱私,達到治病救人的目的。我們是謹遵你的指令行事的,到頭來我倒成了‘韶得不輕’囉唆嘴,這不是天大的……”眼看形勢不對頭,小辣椒真的要把矛頭指向李文了,雖然是同誌間在開玩笑,一旦鬧過了頭,傷了和氣就劃不來了!我趕忙攔住孔荻打著哈哈說:“都是我不好,生活上散漫惹得大家跟我受氣受累,我向各位道歉……其實,這一切都與文姐無關!”
這時,我見李文有意識停步不前,她既不發急,也不生氣,還是那麼輕聲慢語、和顏悅色地說:“此一時,彼一時。當時我那麼說,無非是希望大夥助人為樂,用振聾發聵的語言向陳排長敲響警鍾,希望他認清形勢、懸崖勒馬、有錯必糾。哪知是我們,不!應該說是我李文冤枉了陳排長,錯當在我。小孔同誌批評得對,我李文也有馬失前蹄和文過飾非之處,當麵向你們二位道歉。”她這一手還真靈,頓時把氣勢淩人的孔荻給“將”住了!當然,對於我這個“當事人”,也是一個應急的教訓。燈光下,眼見孔荻不停地揮揮手,表示已時過境遷、閑話不談,自個埋著頭向樓上走去。而我也真的感到發自內心的慚愧!同誌們為了我,變著法子規勸,希望我盡快清醒、免入歧途。尤其是這位小同鄉李文,事前事後、審時度勢,不惜“自責”,千方百計要保全我的臉麵,不管用意如何,此情此景,難道我不應該捫心自問嗎?就在我跟著孔荻身後邁步上樓暗下裏低頭沉思時,緊跟在我身後的李文,迅速將手帕小包裹遞還給我,迎著燈光,再次向我努一努嘴,要我不動聲色的上樓回宿舍去。
由於李文的體貼與關懷,使我進一步加深了對她的信服與尊敬!這位文姐,對我真是用心良苦、用情多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