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夢之旅37(1 / 3)

三十七、又唱“小放牛”

今天是星期日。

想起昨晚,在李文的掩護下,僥幸逃脫了小辣椒孔荻的“審查”。我站在三樓男生宿舍門口,目送李文和孔荻她們倆向四樓女生宿舍走去,一顆心總算安定下來。然而我一時還是搞不懂:既然李文夥同小孔她們夜晚在門口設卡要攔截我陳柯“審查”,當她知道我和黃麗約會的情況後,卻又為什麼不願讓小孔知道我的實情呢?是她看在我們是同鄉、同事的情分上,保護了我、也保全了黃麗的聲譽?一句話,是保護我和黃麗的兩個人,也許這就是她作為眾同學“文姐”的一種責任。聯想到這大半年來她對我的好處,林林總總不知有多少次了。從大處算:在龍華寺千方百計為了我,全力營救蔡小娟;在白渡橋同樣為了我,設計送走蔡小娟;在那天特別座談會上,她用盡心思動員和組織眾姐妹即興發言,讓我在四麵楚歌中轉危為安;她仗義上書辦事處,痛斥黃一峰的惡劣行徑;抱病護送我去辦事處麵見領導,再一次讓我化險為夷;加上孔荻所形容的,助資送走我的前妻,暗中為我解圍……這一件件、一樁樁,那一項不是解救我陷於滅頂之災?能是我用一句“謝”字所能概括得了的嗎?更不能為了點滴小事,對她有半點懷疑!何況她為人嚴謹、胸懷大度、不苟言笑,同學們不分男女,無不尊她為 “文姐”,她更視眾同學為“弟”、“妹”,無一毫私心雜念,沒有半點世俗痕跡。如此“水晶”般的人品,怎不令人尊敬?再說,辦事處王、楊二位領導對於她像親生女兒樣愛護,盡管我不明白其中的內情,無從知曉內裏的奧秘,就看她對我這個非親非故的、落魄潦倒的窮同鄉,能處處關心、援助,而又襟懷坦蕩、不思回報,真讓我徹底折服了。她和黃麗是我來上海後兩位最知己的異性朋友。我不隱瞞個人觀點:對於黃麗我心存曖昧,從文學到個性,稱得上誌同道合、兩心相印,雖有口頭上的“兄妹”之說,實在是內心中的“愛人”;盡管黃麗用她的才智與毅力來嚴控我們的情感盲目發展,這是她從大處著手、遠處著眼,為未來長久的大計,不得不如此。然而,我們倆都心照不宣,世界上有這樣的“兄妹”感情嗎?而對於李文同誌,我卻真心誠意以她為表率,作為良師益友、相互尊重與關懷。身為年長兩歲的我,人前人後也習慣以“文姐”呼之,那種感恩戴德之情,我將銘刻肺腑、永誌不忘!今晚,她又為我寫下了難忘的一頁。

當我懷著激動的心情、緊握著黃麗用手帕包著的剩餘食物,返身走進燈光明亮的宿舍,隻見宿舍裏空蕩蕩的,雖有幾個早歸的人,也都上床安息了,唯有張揚好像有心在等我歸來,他手裏捧著一本書,倚著床頭護欄,迎著燈光在靜心閱讀。我在心中暗笑:來上海大半年了,還沒見過他能像今晚這麼認真讀書呢。他見我興衝衝地歸來,便懶懶地將書本放在床上,顯得不太愉快地說:“你還記得回來啊?”見我微笑的指一指一張張空著的床位,暗示他尚有不少人還沒回來時,他撩開帳門一拗身下了床,故意瞪起眼睛反問我:“他們是團員還是排幹部?人家是憋著一肚子氣想讓你明白一個道理,什麼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有你這樣的排頭兒?一到晚上,瘋玩全世界,甚至樂不思返……虧你有臉還要和人家比!”有一兩張床位較為接近的同學,躺在床上佯裝睡著了,我透過蚊帳,發現他們似乎是支起耳朵在偷聽。在這樣的場合下,不便用語言與張揚交流,就勢坐在我自己的床沿上,將手中的手帕包裹解開,拿起兩隻包子,無聲地微笑著向他虛晃一下,示意用食物來堵他的嘴!這一著還真靈。張揚見到有吃的,頓時,他便喜笑顏開。我也悄聲地操起放在床頭邊上的熱水瓶,在我和張揚的茶缸子裏各倒上點開水,我隻留下一隻包子,將餘下的一隻和剩下的菜肴,連同黃麗的手帕,無聲的放在張揚的床邊上,便又回到自己的床沿上坐下,悠閑地喝了兩口開水,悄聲地啃起包子。這時的張揚喜不自禁,高興的雙手合掌作感謝狀,抓起包子就大咬一口。不知怎麼的,附近的兩位同學突然一躍而起,直奔張揚的床前,其中一個手快,一把抓過床上的手帕和食物奪路而走,一邊將手帕裏的菜肴隨手分發給身邊的同學和未曾起床的其他人,嘻嘻哈哈地大嚼起來,並且風趣地說:“這幹切的東西就是好吃!”

“是排長帶回來的‘夜餐’,大家都該有份嚐一嚐,多少不管,見得是排長的心意,幹嘛讓胖子他一個人獨吞。瞧!這塊手帕多漂亮?邊角上還繡著一朵小花呢……唷!不是花,是一隻……小鳥吧,美極了!”

“瞧你這副鄉巴佬的樣子,哪是小鳥?這叫黃鸝!‘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中的黃鸝,懂嗎?”

“噢,懂了!是黃鸝,與黃麗二字諧音,哈哈哈,終於弄明白了……”

同學們你一言、他一語的,滿算六七個人,每人平均分到薄薄的兩三片,足令他們喜笑顏開,使男生宿舍鬧了個小地震!張揚傻眼了!恨他們把到嘴的美味給搶走,自己連一片也沒吃到,隻好忿忿地啃著包子,還向我瞪起眼睛,意思是怪我辦事不經心,不僅丟了美味,也讓你姓陳的泄露了天機。我也真的傻眼了!同學們搶走菜肴是小事,黃麗的手帕落在這些人的手裏,不是鬧著玩的,必須設法盡快拿胡來,以免留下後遺症!燈光下,張揚見我急得心神不寧的樣子,知道是為了那條手帕,便將最後的一口包子塞進嘴裏,滑下床來、穿上拖鞋,三步並兩步走過去大聲吆喝:“你們這些明火執仗的家夥,搶走了食物,連手帕也不放過,還胡言亂語的瞎扯什麼?快把手帕還來,要不然,莫怪我張大爺狗臉不認人!”

“好啦,你這狗臉張大爺,能吃到包子就不錯了,還想得隴望蜀?手帕還給你,順便替我們謝謝排長,帶回這些好吃的,讓我們大夥兒一同香香嘴……”

“常言說,吃人家的嘴軟,拿人家的手短。你胖子和我們一樣,吃歸吃,要裝呆,好事不可外傳;幸好徐老三不在場,沒人敢賣‘號外’了,也省了一道麻煩事。”

“哈哈哈……”

在同學們肆無忌憚的笑話聲中,我不便出麵解釋,更不能反唇相譏,為了穩住現場,我故作無所謂似的,抓過張揚床上的書,迎著燈光一看,還是那本《鋼鐵是怎樣煉成的》。我心中納悶:黃麗這本書,到底要借給多少人看?張揚拿回手帕,順手擲在我的床上,嘟囔著:“好事沒做好,等於沒做,還露出了馬腳!”見我拿著書在尷尬地微笑,知道我在想什麼,便端起自己的茶缸子,大大地喝了一口水,故作詼諧地說:“我哪是看書的料?這書是徐老三從文姐那兒硬要回來的,一口一個‘心愛的紀念品’。這種人我看透了,一手拖著‘聖人’,一心又暗戀著另一個人。他才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呢,你陳某人可要防著點兒。是我看他心不在焉地躺在床上看厭煩了,正好被聖人逮去,說是陪他們下棋玩。我等你等得好苦,便順手拿過來解解悶,眼下誰還有心腸看這些大部頭?徐老三硬充斯文,這本書他從黃丫頭手中搶過來已有大半年了,看得還不到三分之一。”說罷,便將我手中的書奪過去,快步走到徐放的床前,按照原樣放在床上,反身回到自己的床前,想到剛才沒能吃到幹切菜肴,似乎很後悔,又喝了一口水,仰麵朝床上一躺,氣鼓鼓得不理我……我知道張揚的脾氣,他既然當麵生你的氣,卻不是真的生氣,無非是好朋友之間耍個小性子罷了。他要真的生你氣,我也曾說過,他三五天不理你是常事,弄得你心慌意亂,隻好當麵向他賠禮道歉才會罷休。這會,同學們剛開過玩笑後才冷靜下來,後續歸來的人也已漸漸到齊了,我沒有必要再和張揚沒話找話說,弄不好又要惹起軒然大波。於是,我拿過臉盆,到門口自來水池上放點涼水。因氣候冷了,又將熱水瓶中的熱水倒出一半,讓臉盆的水溫適宜,脫下工作服,正想洗個臉、再洗腳,不料露出了新毛衣,張揚透過蚊帳看得真切,他一個鯉魚打挺溜下床來,一把逮住我,為了不過分驚動全宿舍的人,他虎著臉悄聲責問:“又是‘她’作的怪?我說你這個屢教不改的家夥,非要鬧出個身敗名裂才行?談就談吧,不妨穩重些,偏偏要做出一些顯眼的花樣來。”他略一停頓,又咬牙切齒地低聲說:“將來你們這些罪證,一件件擺在麵前,不等領導再來興師問罪,同誌們一人一口唾沫水,也會把你淹個半死,你就等著瞧吧!”說罷,他悻悻地返回床前,撩開蚊帳,一頭仰躺在床上,嘴裏還在輕聲嘟囔著:“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罷了,罷了,算我張某人枉自苦口婆心、白費一場,得來的是人家我行我素,今兒算我無能為力了。”

張揚的一番話倒也提醒了我,趕忙脫下新毛衣,又重新把工作服套上,悶聲不響地洗完臉、又洗了腳。說來也好笑,我們男同誌不講究,臉盆當腳盆已成習慣,也僅是換一塊洗腳布罷了。這會兒,我更明白張揚的話是一心一意衛護我,可是,宿舍裏人多嘴雜,不便向他詳細解釋,隻是隔著蚊帳向他作無聲的微笑,並點頭以示感激。我把一切事情辦妥 ,脫下衣褲往被窩裏一拱,一心惦記著剛才李文遞給我的那張信紙,悄悄地從工作服口袋裏掏出來,還是背著張揚好,以免他見了又是一驚一乍的為我擔心。燈光透過蚊帳,我側身展開信紙,蔡小娟那稚嫩的筆體展現在我的眼前,就這麼二三十句話、二三百個字,我一口氣讀完,字裏行間充分流露出她那悲愴的酸心事,我止不住淚眼婆娑。信中她向李文以及我陳柯求救,丈夫二胡居然找到她居住的地方,雙方雖然沒有覿麵相見,多虧廠方一些人全力掩護,可是二胡決心要打一場“官司”,並向當地公安派出所報了案,目前就落腳住在該廠不遠處的山下一戶農民家裏,伺機一心要逮住她。廠方看在上海的關係,和上次對待楊四毛那樣,先禮後兵將二胡“修理”了一頓,暫時將二胡的氣焰壓一壓;但二胡不是那楊四毛,他是受法律保護的“丈夫”,盡管那裏是山區,有點山高皇帝遠的味道;但畢竟是在黨的統一領導下,地方上的所謂“保護”,是超出了法律界限,因而得到當地公安機關同情,已經受理此案,正在暗中走訪、調查。因此她要李文和我協商,同意她先去新疆邊城躲避一時,等到我們在上海學習結束後回到邊城,她在那裏好迎接我們;並一再懇求,去新疆還缺點路費,要求李文和我,以及黃麗能出於同情,向她伸出援助之手。最後,她竟用“哭拜”一詞,更令我心神不寧!

看完了蔡小娟的信,我掩紙沉思:經濟上支援她盲目去新疆,莫說我陳柯沒這個能力,李文和黃麗也沒有這個義務!再說這筆路費不是小數,非幾百甚至大幾百元不可,但即使是一半也不能如她所願。我每月37元工資收入,要侍奉二位老母,自己更要生活、學習,勉強維持低等生活標準。再說我也沒有什麼家產可以變賣,從哪裏籌集這許多資金?李文和黃麗再有資金來源,也不可能把人情做到這個份上,更何況牽涉到法律和關係到一個人的未來命運,誰敢擔當得起這個政治加刑事的“逃亡”風險?她小蔡想得也太離奇了,難怪李文不想說什麼,故而將信交給我來斟酌。我想,這大概是李文的心計,想看看我的態度,是否符合她的想法和當前社會大環境的許可。

這是一個無原則的要求,可以說是她蔡小娟的一紙“夢話”!我們不僅無力幫助她,更不能違反黨和國家的政策、法令,去幫助一個想入非非的、逃亡違法的事啊。她為什麼不公開求取國家法律的援助?她的丈夫二胡尚且懂得倚靠地方公安機關的援助;而她能申請的理由,要比二胡的理由更充分、更有力,在這一點上,她還不及二胡有主見。也沒想想,光靠單方麵的回避和逃亡,以及當初楊四毛的撮弄、上海某資方經理懷著各自的打算,進行無原則的“幫忙”,而這種“幫忙”是靠一些不正當的“關係”建立起來的,既經不起法律的檢驗,更經不住時間的考驗。事到如今,作為朋友的我們,有什麼能力和理由去麵對蔡小娟尷尬的現實。於是,我將信紙按原樣折疊好插回工作服口袋裏,強製自己冷靜下來。也許是心力用盡,抑或因看了信後心灰意冷,便沉沉睡去。一覺醒來,天已大亮,隔著蚊帳我抬頭看看張揚和徐放,也許他們倚仗今日是星期天,是那麼大膽、放肆地仍在沉睡不醒。我也無從知道徐放昨夜是什麼時候回宿舍的,女生宿舍已成了他心儀的“別墅”,女同學們又是怎麼容忍他的……

好在今天是星期日,同學們落得痛快地睡上一個懶覺。我悄悄地起身,仍然套上工作服,摸一摸口袋裏蔡小娟的信,打算找機會暗下裏歸還給李文,至於如何向小蔡回信,我相信李文的水平和魄力,一定會圓滿、周到地回複她的,用不著我這個當事人煩這個心,其實我也沒有能力“煩”得好的。想到黃麗為我結的新毛線衣,這兩天氣候回升,還沒有到雨雪冰封的時候,眼下還是不忙穿。再說一旦露了餡,既難自圓其說,也會過早地泄了秘密,於我、於黃麗都是不利的。也就按先前穿好,將新毛線衣折疊好暫且收藏在被子下麵,人們一眼不易看到,一旦氣候乍寒,可以隨時穿上,省得翻箱倒籠地尋找。由於防寒有了戒備,心裏既踏實、又舒暢,用昨晚李文的話說,這一冬天我是不用愁了。深感黃麗的情意,一時難用語言概括,隻有永存於心。

幸好昨晚沒有換下大件衣服,隻有汗衫、襯褲、襪子等小件衣物。洗漱完畢,就著水池把小衣物順手洗畢,倒是黃麗的那方白手帕,用肥皂擦了又擦、洗了又洗,擰幹、抖開,迎著清晨的光亮一看,果然在白手帕的右上角,有一隻繡成花樣的小鳥,在意向中的枝頭上,是那麼栩栩如生、趣意盎然。昨晚同學們牽強附會的說成是一隻“黃鸝”,就其含義,也確是如此。想到黃麗也真會玩,在這白手帕上繡出自己的化身——一隻飄逸、自在的小黃鸝,既美化了手帕,又為手帕點明了主人,真是一舉兩得、風情萬種。我看了又看,真是美不勝收,令我不忍釋手!好在已洗滌幹淨,沒留下半點汙跡,心中非常快慰。

“唷,是你啊?一早在水池邊欣賞這塊心愛的小手帕,想必是……”我聞聲回頭一看,原來是周雋,她也冒早起床,獨自下樓來幹什麼?為了怕泄露秘密,趕忙將潮手帕捏成團緊握在手心裏……又一想,何必呢?莫說她已看到了這方白手帕,也無法掩飾;再說昨晚黃麗在靜安寺街邊公園已向我交待清楚,周雋是她的“貼心”姐妹,有事不用瞞她,必要時,還得請她為我們從中周旋。於是,我又將手帕抖開,向周雋尷尬地笑笑,悄聲說:“昨晚是她用來包裹食品,我怕弄髒了就洗一洗。”周雋沒有絲毫驚訝,她也低聲笑嘻嘻地說:“你就不怕我向領導告發?在上次特別座談會上,大夥為你打了馬虎眼,現在還是這麼藕斷絲連的。”她見我驚訝不已,才又笑笑低聲說:“放心吧,我是你們的‘內線’,但不是你們的‘紅娘’。你們的一切,我都知道;也可以這麼說,黃丫頭什麼也不瞞我,就連你那件新結的毛線衣,也有我的一份功勞,那雞心領口,就是她請我替你收的針,以及你們約會的時間、地點,都有我從中參謀。那天你在辦事處,我把你引到她的辦公室,你還記住嗎?昨晚,文姐、聖人和小費丫頭,硬要拉著我參加她們攔截你的行動,我心中暗自好笑,我在她們中充當起‘特工’和‘內奸’,違心地參與行動,敷衍了一會兒,就主動提出:圍在大門口人多、難看,便讓文姐充當‘留守’。可是,後來等文姐和聖人上樓後,竟然偃旗息鼓、不了了之。我明白,當時有徐放在場,不便道破什麼;文姐又先自退縮,提前上床休息。可恨的是小徐,與小費下棋下到十二點多還不走,偏要和我再下,氣的我一連‘將’死他三盤,才灰溜溜的認輸走了……”她說到這裏,聽到男生宿舍有一陣腳步聲走來;同時,樓上又是小辣椒孔荻的叫喊聲:“周丫頭!你在樓下和誰說話啦?”我和周雋立即警覺起來。我順手將捏成團子的潮手帕塞給小周,示意有機會請她還給黃麗,免得留在我這裏又要惹是生非。這時,男同學已陸續出來洗漱了,見我和周雋正在快速傳遞什麼,其中一個人便好奇地說:“周總管今兒一早就下樓來管教我們排長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