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夢之旅39(2 / 3)

由於廠方緊接上演,我和李文將演出服飾卸下後,主動交還給廠方。其中有三個人不得退場:一個是費小曼的手風琴要繼續伴奏;二是周雋的笛子必不可少,也得留下;三是能幹、活潑的孔荻,廠方看中了她那大方、沉著、果敢和一股潑辣勁,征得郝剛的批準以及她的同意,把個“報幕員”的角色繼續擔任下去。人家看中了“孔聖人”一口流利的南京人的普通話,以及她那輕盈的身段、自然的表情和永不怯場的大膽與流暢,莊重與詼諧的有機的統一,贏得全場人的一致好評!是呀,隻要是群眾需要,孔荻她決不會輕言一個“不”字!她就是這麼個愛出風頭的人,也是她天生的性格特征。要不然,何以是孔荻?至於徐放和張揚,早被常青、莊重他們一班大致相仿年齡的小青年們邀到台下的偏僻處,研究和討論“相聲”藝術去了;駐廠代表郝剛,當他的山東快書“武二郎”一結束,就被廠方邀請到“來賓”席上,廠領導對他還有這一手文藝才能而讚不絕口。就連十名維族姑娘,也被廠方以“外賓”禮在台前就座,以顯示民族團結、互敬互愛的友誼象征!

承蒙廠工會和共青團委的邀請,也要我和李文留下來,到“來賓”席就座,被我們倆婉言謝絕!有郝剛在場就可以了,我們倆又不是什麼真正的“領導”,充其量是代培學員的小頭頭,把人家廠方的“客氣話”當了真,不羞死人才怪呢!在人群的掩護下,李文悄悄地扯了我一把,示意要我出去有話要談。我會意地點點頭,悄聲告訴她先去廠工會活動室門口等我,我一會就到。因為廠方正在演出,我倆不能一道走,怕目標太大,觀眾們見了會影響會場秩序。

李文走後約三五分鍾,我也草草地洗了臉,趁人們不備,也溜了出來。我故作神色匆忙、一副有急事要辦的樣子,一口氣趕到廠工會活動室,見李文就像上次黃麗一樣,掩在門旁邊,在焦急地等待。我暗笑李大姐小心謹慎了!這裏莫說是我們多次會議的活動場所,近一個月來,又是我們早早晚晚“訓練”的場地,來來去去的次數,數也數不清了,何故又泛起生來,懼怕別人看到?這時,天色更加陰沉,才是下午三點多鍾,就已昏暗得怕人!來時,我一路上大大方方地急步走著,未遇見任何人,看來人們都已在大禮堂裏。一位門衛師傅,身披一件棉大衣,安閑地踱了一圈,又踅回保衛室去了。偌大的一個廠,這會空蕩蕩的、不見人影。反正我是經常來工會活動室的,即或有人看到我,也以為我來活動室取什麼東西。我的心也就更加坦然。

李文見我匆匆趕來,非常高興,等我掏出鑰匙將司匹寧門鎖打開,她一挫身先進去了,等我也跟著進來後,她無意間用手一帶門,門關了,司匹寧鎖也隨之“哢嚓”一聲鎖上!我們倆來到熟悉的圖書間,兩個人習慣而自然的依著桌角相對而坐。我見李文的臉上有殘存的油彩尚未洗淨,不無風趣地說:“適才風韻何處去?殘妝依舊映嬌容。”一句話勾起了李文的興致,她也是個不甘示弱的人,瞅我一眼,反駁說:“你看你,不也是個三花臉嗎?還有嘴說人家呢!常言道,牛不知力大,人不知己過。你這是‘枉自責人不識字,故稱於戲說南無’!”這時,我不想跟她打文字口頭“官司”,雙方坐定後,麵對這位論才智毫不遜於黃麗的李文同誌,很少見到她像今天的神情如此開朗,也就微笑著說:“文姐大人召見鄙人有何要事相商?敬請當麵賜教!”

“賜教可不敢,不過……”她略一停頓,又說:“你妹妹的玉筆芳箋也不感興趣?”我一聽“妹妹”二字,就知道她指的是黃麗,便故作鎮靜地說:“人家已高升主簿,早把鄉野之人忘懷了,哪來的什麼玉筆芳箋肯下賜予鄙人?”

“我說你這人,對我可以口是心非,但不可以對人家不講良心!人家黃丫頭可不是那號人。”說著,她隨手掀一下我的衣角,又用手指一指我的腿,歎口氣說:“這新結的毛線衣、新買的棉毛褲,還沒把你的心焐熱?才一個月的時間,就把人家那天晚上在靜安寺路邊小公園約會的事情也忘光啦?”李文說著,見我會心的一笑,明白是我心口不一、胡亂搪塞的言詞,她也不計較什麼,便從淺藍色棉襖罩衣口袋裏掏出個已被拆口的信封遞給我,故作氣憤地說“不過,這丫頭愛耍貧嘴,你們倆倒是天生的一對好‘兄妹’,一樣的口是心非、狡猾成性、嘴不饒人!”我微笑著接過信封一看,上麵寫著:李文姐親收,下注“內詳”二字,方知信是郵寄來的,並不是他人或周雋“周總管”的私人傳遞……我也故作驚訝說:“人家是寫給你文姐的,私人的信件,我豈敢隨便亂看?”

“不要假客氣了!”李文外表生硬,卻內含溫情地說:“信中盡是關於你的話、你的事情。這個小丫頭還滿嘴胡話、一派荒唐,真真的可恨之極!”這時,天色更加陰沉,室內光線非常暗淡我想拉開電燈,被李文一把止住,意思是開了燈、會招引其他人來。我順從她的意思,從信封內迅速抽出信紙,就著從窗口射進來的暗黃的光亮,見一頁素箋上也不過一二十句話,便一氣讀完:“文姐:近悉與家兄同台會演,想必是風雅超塵、意境高遠……祝你們演出成功!得知兄台萱堂來滬,作為尚未識麵的螟蛉女,理應前往登門拜謁。一來瑣事纏身,二來工作繁忙,又苦於‘拜謁’無名。彙來人民幣三十元,請姐姐為我代敬孝道,餘當額首以謝!書不盡言,敬祝春安!小姑:敬慈百拜。”

看完信後,見落款有“小姑”二字,也覺得黃麗這個小丫頭刁鑽古怪的,不由我滿臉飛紅!繼而又見“敬慈”二字,不覺心中一動!也虧她煞費苦心,不署“黃麗”,而署她原名為“敬慈”,可見她用心之誠、用意之苦!也隻好沒奈何似的笑一笑,總感到我無言以對李文。這時的李文,仍似很氣憤地說:“信看完啦?這丫頭,她在故意賣弄詞藻,來宣泄情感,好話讓她一個人說盡,壞心眼也讓她一個人獨占了!你評評看,她在信中自居為‘小姑’,欲置我李文於何地?這個丫頭,你看可惡不可惡?”到了這時,我明白黃麗的心意,雖然出於一種“疑慮”,實質是一種“調侃”,我不便道出內涵,隻好故作癡呆,並代為道歉說:“算她嘴上無德,多有得罪!說起來她也該是你的妹妹,你就原諒她年少無知吧。但是,這三十元人民幣我再也不敢收,有機會請你代為轉告,說我一再致謝。”

“那是你們兄妹倆的事,我李某人就管不著這許多了!”不知為了為什麼,李文真的重重地歎了一口氣,昏暗中,見她兩眼情不自禁的淚光閃閃,似乎千言萬語要和我談,又似乎一時無法啟齒、無從談起,故而欲言又止。窗外有落雨的聲音,淅淅瀝瀝,似乎又越下越稠。遠處的大禮堂方向,隱隱傳來一陣陣的掌聲,想必是廠方的文藝演出已進入高潮。通過這近十個月的相處,我深知李文的個性,不到萬不得已,她是絕對不會向任何人流露出愁腸百結、憂心忡忡的神情來的。她,一定有什麼難言之隱,因無由表達而以至於此。我出於同鄉之情、同事之緣、同學之義,何況她與黃麗又如此情深義重,不由我不端正一下態度、調整一下情緒,以真摯的情懷、莊重的語氣,竭力勉勵她說出壓抑在胸中的心裏話。李文又重重地歎了一口氣,借著微弱的光線,凝視著窗外霏霏細雨,心情異常沉重地說:“陳兄!心裏話本不想現在就告訴你的,等將來到了新疆後,你們自然就會明白我的身份、我的處境、我那壓抑已久的苦衷。因為目前,我是擔心黃麗同誌她誤會了,又似乎她和她母親黃夫人一樣,有心促成我們倆的……”她又把“感情”二字中途吞下肚去,而且神色與舉止還有點慌亂。昏暗中,見我以真摯的目光是在深沉地看著她,希望她抓緊時間、抓住這僅有的機遇而一吐為快。於是,她也就無可奈何的、把積壓在心頭已久的、不為人知的話,滿懷淒涼、輕聲細語的詳盡道來……

李文的家鄉在蘇北鹽阜地區,那裏是老解放區,是當年新四軍的革命根據地。少年時代的她,在革命氛圍的熏陶下,幸福的成長。從小學一直到高中畢業,父母竭盡全力,供女兒讀書上學,為的是能讓莊戶人家的女兒,將來成為人才,好為莊戶人家說話辦事……就在李文高中即將畢業的時候,一個副鄉長的兒子看上了她,特地請人來上門說親。這可難為了李文的父母了!這位副鄉長的兒子一條腿有點跛,雖然也是高中生,與李文同級同班。但是,一個齊齊整整的妙齡女娃,怎好嫁給一個跛子?盡管他老子是位副鄉長,稍有權勢,做父母的也不能將女兒往火坑裏推!何況是新社會,還得要男女雙方本人同意?為了避開這個鋒芒,便借口女兒身體不適,把她送到遠在新疆部隊、就地轉業搞農墾的娘舅家裏去治療,等女兒的身體複原了再議婚姻。

李文確實有一種輕微的眩暈症,就像上次曾在車間裏突然發作那樣。一到了新疆邊城的舅舅家,原來舅舅是一位正團級幹部,轉業前加一級,以副師級轉入農墾。在那裏,一個農墾部隊,當兵的多,光棍漢又多,副師長家裏來了一位花容月貌的年輕知識女性,那些數不清的光棍漢,差一點沒把副師長家的門踩破了。舅舅和舅媽一合計,這樣下去不是事,要想家裏安靜下來,隻有動員外甥女出嫁,才是唯一的、不是辦法的“辦法”。

在那個當兵的多、年輕的軍官也多的農墾人員中,隨手撈一把,也能撈出幾個能文能武、有模有樣的“兵哥哥”!可是,世上就有這麼個蹊蹺事,舅舅當年的警衛員,如今是提一級以副連級轉業來農墾的人員,名叫萬益群的壯年人,找到老首長,百般獻殷勤,懇求允婚!當年叱吒風雲的英雄舅舅,不知怎麼鬼使神差地一口應允下來。這個僅初小文化比李文要大到十來歲的壯年人應選中標了,成了舅舅家的“乘龍快婿”;名義上是征求了李文的意見,可是,當年一位八麵威風的副師長,還能受小丫頭外甥女的左右?所謂“征求意見”,其實是個走過場,親事定了就定了,“軍令”不可違嗎!

那時,萬益群轉業到農墾後,集體分配在放牧場,也還是一個小頭頭。親事就這麼定下了,對於李文來說,從老家蘇北鹽阜地區躲婚來到新疆,多想靠舅舅的關係,嫁一個才貌相當、年齡相仿的幸福伴侶啊?可是,這天不從人願,這真是人人都有一段辛酸事,家家都有一本難念的經!在那萬分無助的情況下,李文她提出要求:聽說邊城毛紡織廠已經上馬籌建,要去當一名工人,所謂“先立業,後成家”。舅舅同意她的要求,一個電話,打給該廠負責籌建的老朋友、老戰友,當年並肩作戰的老政委王廠長、也就是兼任駐滬辦事處的王主任,以及當年團裏的老參謀長楊獻忠同誌,迅速達成了這項決議。也不奇怪,無論哪家需要人員的單位,還能把一個有才有貌、有發展前途的妙齡女孩子拒之門外的嗎?何況又是當年同生死、共患難的老戰友的親人!目測、筆試、體驗,一路奪關斬將……後來又聽說調人到上海培訓,把個李文喜壞了!心想:學成歸來,鬥轉星移,這一廂情願的婚姻,還能存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