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衝刺
新春伊始,辦事處接到新疆邊城毛紡織廠的指令,要求抓緊時間,加速人員技術培訓,力爭在1960年10月份左右,結束培訓,全體人員回到邊城,投入廠建工程。
大年初五,辦事處王主任和楊總領,帶著秘書黃麗,由司機黃一峰開車,到大華廠宿舍樓來召開全體學員會議,傳達廠部指令,動員全體學員向著力爭在半年內,拿下全部技術學習任務而凱旋回廠的總目標“衝刺”!
會上,王主任還作了對具體技術工種的攻關方案,加強“咽喉”工種的人員適當調整。例如“洗毛保金”人手偏少,技術力量顯得薄弱,靠目前的三個人,回邊城廠後,怕但當不起洗毛機全麵安裝工程任務,拖住全廠建設的後腿。因而下死任務,要求郝剛,張揚和我陳柯,三個人要竭盡全力,投入大華廠洗毛車間開年來一部新的“洗毛機生產線”的安裝工程中去,不惜用擠和壓,甚至是“偷”的辦法,也要把全部安裝技術學到手,若要完不成任務,拿郝剛和我是問!一方麵還籌劃打大華廠技術人員的主意,爭取用挖的辦法,把大華廠洗毛車間現存的技術力量中,能挖出的人才“挖”出來,抑或是用借的辦法“借”過來,以便為新疆邊城廠的應急所需!
對於以李文為首的粗紡、梳毛擋車工,全部轉入到“精紡”車間去學習;現有在原毛車間以周雋為首的揀毛工,轉入“粗紡”梳毛車間去學習,頂上李文他們的空缺;又將分散在其他車間的女工,抽調一定數量到原毛車間補學“揀毛”技術。這樣一來,可以擴大工種的培訓量,人人爭當“多麵手”,為將來回到邊城廠後,增添“師資”人才,有利於技術上全麵發展!
動員會結束後,黃麗利用短暫的時間,在李文、孔荻、周雋和費小曼等人的陪同下,從五樓會場來到四樓女生宿舍探望我的母親。老人家早就聽李文、孔荻他們多次介紹過黃麗的情況,今天真的見到黃麗帶來了水果、糕點之類的食品前來拜望,很是過意不去,連聲道謝。沒等黃麗答話,孔荻在一旁早就不耐煩地說:“大媽您說哪裏去了?她是您老人家的女兒,是您兒子陳柯來上海後新認的‘妹妹’,你們都姓陳,五百年是一家,客氣什麼?”母親隻知道聽說,我認了個名叫黃麗的姑娘為“妹妹”,為什麼眼前這個如花似玉的黃麗的姑娘又成了五百年前是一門陳了呢?黃麗見老人疑惑不解,知道老人的頭腦子給“繞”住了,便笑笑說:“大媽我本來姓陳,因為有特殊情況,後來隨母親改姓黃的”。
“哎!姓黃的,你說錯了。”是孔荻見縫插針,一著不讓。她說:“我們的大才女,你應該喊媽,把‘大’字去掉,又省事、又好聽,方才合乎古禮。你這位滿腹文采的人,今兒怎麼又不通文墨啦?”
“啊,是麼?”黃麗明知孔荻當眾在挑她的刺,也故作驚訝地說:“孔聖人也有不通事理的時候,豈不是天大的笑話?你知道什麼是循序漸進?也就是不作超乎常規的‘冒進’之舉,要水到渠成。我們本來是未曾謀麵的‘義母’、‘義女’,初次見麵,豈可一步到台口呢?應該有個緩衝過程。你把你老祖宗孔夫子的家訓給忘了:‘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甘如醴’了嗎?”
“好啦,你看你們兩個毛丫頭一見麵就頂嘴,全把主題事情給忘了。小黃妹妹,快喊一聲媽就走吧,領導在樓下等你呢,看你還有閑心腸在這塊磨嘴費牙地逗趣玩!”李文在一旁愛撫的數落著黃麗。也許她因為和我陳柯的關係特殊了,故把黃麗理所當然的作為親人,說話也就不見外了,當然她也用語言敲打孔荻,嫌她挑刺,話多,耽誤了眾人的事情。孔荻眼亮,不好再囉嗦了,便朝著李文調皮地伸下舌頭,表示知道了。但還是提示黃麗:“那就請吧,喊過了事。”黃麗瞅了孔荻一眼,故意不理會她,卻朝著李文甜蜜地笑著說:“還是文姐言之有理,謹遵台命。”她轉過臉來朝我母親大大方方的喊了一聲:“媽!我走了,下次抽空再來看望您。好在有文姐為我代盡孝道,做小姑的也就放心了。”說罷一轉身溜出門外,“咯咯”地笑個不停。
黃麗的一番笑話,其實別人並不感到有什麼好笑,連聰明的孔荻、周雋和費小曼他們,一時也沒聽出個什麼意味來。隻有李文和我一聽就明白是黃麗又在拿李文作耍。殊不知我和李文心中都有“愧”,故而心懷不安!卻是李文沒像一般人那樣追打黃麗鬧著玩,而是滿臉緋紅,連忙把我母親扶到床邊坐下,盡量像個沒事人似的,並將黃麗帶來的水果、食品等物,一樣一樣拿到我母親的床頭上。
黃麗笑著奔出門了,還沒理會其中緣由的孔荻、周雋和費小曼他們,也隨之跟出來,我趁無人在身旁,硬向李文偷偷地使了個眼色,要她對黃麗的話不要在意。李文沉默寡言慣了,她一直以穩重見長,今日由於心中有愧,不覺有點亂了方寸,也不理會我的神態,隻是埋著頭做她所要做的事。門外人群鬧嚷嚷的,她竟然充耳不聞、視而不見。母親當然更不知道其中原因,老人家以為這個溫文爾雅、千嬌百媚、更像女兒的李文在生氣。正欲上前安慰,倒是李文先清醒過來,趕緊說:“大媽這些小丫頭愛逗趣,您就不管這些了。”說著轉身也朝著門外走,見我怯生生地仍站著不動,也就溫情地瞅我一眼說:“走吧,領導都在樓下呢,你還傻站著幹什麼呢?”
自從除夕那天晚上,在廠工會活動室裏,兩顆年輕人的心相互撞擊,發出了愛的火花!之後,兩個人冒著濛濛細雨回來。孔荻、周雋和費小曼他們,把飯菜都已溫熱後,靜靜地等待我們倆。徐放和張揚也幾次冒雨下樓,在大門外探望。但是,所有的人誰也不會猜測到我和李文之間會有什麼不妥之處!就憑李文日常嚴肅認真的態度和訥言寡語的性格,加上她原則性強、事業心重和理智過人的種種因素,再敏感、再聰穎的徐放和張揚,做夢也不會向“越軌”的方麵去想!總以為,肯定有什麼棘手的事情給絆住了。當我和李文快到大門口時,李文突然想起什麼,她一邊把黃麗的手帕迅速塞進我的口袋裏,一邊要我扶住她,她更顯出一副十分疲倦的樣子,一步步朝大門口走去。我理會出李文的意思,她必須裝病,以突然發病來掩飾我們倆所以遲遲才回來的原因。果不其然,迎頭遇見徐放和張揚,是他們兩個生力軍,趕緊把故作病態的李文攙扶上樓後,四號樓女生宿舍裏燈光通明,一個個神情慌亂的圍上來,七嘴八舌的問長問短。李文淡淡地說:“老病又犯了,幸虧有排長在身旁,在廠醫務室躺了好一會,又不能乘坐汽車,隻好沿途冒雨走回來。”這可嚇壞了我的母親,要不是年根歲底的討個吉利,老人家差一點要哭出聲來!
我暗地裏又著急、又好笑,李文這個端莊孝順的女子,她真會演戲!也虧她演的逼真,要不然,何以解眾人之疑?所以,近五天來,李文一如往常,對我母親更加溫順體貼;可是對於我,卻增添了幾分嚴肅!隻有在確保極度“保險”的時候,那一瞬間的溫情,表明了我們倆存在著一種超乎尋常的“友誼” 。那天晚上,我摸黑在自來水池邊悄悄地洗著黃麗那方手帕,內心湧起了無限愧疚。我怎麼向手帕的主人——心愛的黃麗交待呢?常言說得好:“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我與李文在一霎拉滑向“懸崖”,看似偶然,但也絕不是偶然,在我的靈魂深處,不是早有了李文的“影子”?從一步步受恩、感恩、報恩,十多個月來,我在“恩”的海洋中遊泳與沉浮,要不是黃麗至情至愛支撐著我,也許我早就第二次墮落了。我不僅辜負了黃麗,又將李文拖下了水。都怪我性格遊離,意誌不堅而鑄成大錯。這一切,我能在黃麗的麵前隱瞞得了麼?一旦曝光於眾人的眼光下,不僅令黃麗寒心,進而生恨,更葬送了李文的前途。這一來,領導和同學們怎麼看我?她那在新疆邊城從事農墾的丈夫萬益群能放過我嗎?天啦!我再次陷入了無盡的深淵而不能自救了。又一想,事情已經如此,我總不能拋下兩位老母,拋棄未來的一切而主動去“自盡”吧?想啊想,直到深夜,從市區傳來了迎接新春到來的鞭炮聲,我仍在輾轉反側、不能成眠。最後還是下定決心,與李文嚴守秘密能隱瞞多久就隱瞞多久,不到萬不得已,絕不要束手就擒……至於下一步如何麵對黃麗,一時也拿不定主意,隻能順其自然、聽天由命了。
自從上次李文上書辦事處,揭發黃一峰的種種問題之後,黃一峰被降為專職司機;之後她在郝剛的暗助下,又惹出了周雋的“風波”,讓黃一峰在領導和廣大學員中徹底喪失了人格。因此,他不敢明目張膽地再和黃麗無理糾纏了。由於黃麗非常反感這個表哥的所作所為,舊怨新恨加在一起,輕易沒有個好臉色,逼得黃一峰軟也不是、硬也不是。據說,他曾去信給黃麗的母親,請求姑媽從中斡旋,同樣碰到了“軟釘子” 。當然,他決不甘心就此失敗,想潛藏爪牙,讓過“風頭”;目前打算先忍耐著,等到入疆之後,你黃麗舉目無親和孤苦伶仃的時候,一個女孩子還能少得了親人表哥的照應?因此,他也學會了運用“韜晦”之術,作暫時的忍讓,人前人後從不像以前那樣死皮賴臉地纏著黃麗了,而是不動聲色的冷眼觀察,防止黃麗再單獨和我陳柯會麵!
今天,黃一峰又目睹黃麗對我母親如此親切,心中老大不快,但又不敢明目張膽地來幹涉,唯有走郝剛的路線,兩個人嘰咕了好一陣子。也許得到了郝剛的暗示,近來不見黃麗與我陳柯有什麼明顯的往來。然而郝剛自有他的想法,決不能將黃麗為了小曹私拆信件,向廠保衛科興師問罪的事,無端的轉告給黃一峰的。他知道黃一峰是個缺乏政治修養的花花公子,弄出些“花邊新聞”還無妨大礙,一旦涉及黃麗,他郝剛是掂量過其中輕重的。黃一峰雖然安下心來,不過,當他和我四目相對時,那種悻悻的、仇恨的眼神向我發出了“警告”,令人不寒而栗。然而,我卻對他發自內心的好笑:你黃一峰如此手段、如此心胸對待“愛情”,黃麗她會看上你這號人嗎?要真是那樣,是黃麗有眼無珠,錯嫁了一個“中山狼”!
然而,讓我更為驚訝的,黃一峰竟與徐放似乎也有情感往來。從外表上看去,一般人看不出來,是徐放出於正常的社會交往,兩個人見了麵,一般的點點頭、笑一笑,表示同事之間的相互問候而已。而在我的眼裏,看到徐放那種點頭、問候的內裏,卻蘊藏著另一種像“暗示”與“黙應”的神色。按理說,在徐放的眼裏,我和黃麗的交往,竟成了大逆不道的“罪惡”分子;因為是我陳柯“強占”了他的愛情領域;而黃一峰與黃麗當年有過“婚約”,現實中又用多種卑劣的手段企圖強行占有,為什麼就激發不起他徐放的“仇視”呢?內心必定有蹊蹺:因為就憑他們倆在大庭廣眾之下那種“點頭”與“對視”的一刹那,隱含了多少“曖昧”與不為人知的地下“友情” 。正如張揚提醒過我:謹防 ,謹防郝剛和徐放的思想“回潮”!在我認為,郝剛的“回潮”是必然的,莫說他的性格決定了他的行為;他那自詡的百分之百的“布爾塞維克”的身份與背景,也是重要的因素!按理說,徐放則不同,他可以冠冕堂皇的去愛、去恨,也可以大喜、大求,沒有束縛,不必為社會上一些人的偏見與偏好而左右。然而,他和黃一峰之間,為什麼會出現如此怕見陽光的“友誼”呢?就在他們倆快要分別時,兩個人又一次微笑與細微的點頭動作,更加證明了他們倆的“友誼”,玄乎得一切竟在“不言中”,故而不得不讓我心驚膽戰!其實又有什麼呢?我陳柯是個命運多舛的人,必要時連生命都可以舍棄,一些人在暗中操作的損人不利己的把戲,到頭來,又能豈奈我何?然而,我還是自解自歎:但願我看到的這一切,都是我的錯覺。
王主任和老楊同誌早已來到樓下,站在寬闊的庭院中閑眺,還沒急著上汽車,眼見黃麗與孔荻、周雋、費小曼她們,一副依依不舍的親熱鏡頭,不覺好笑!老楊同誌打趣說:“聖人也會纏綿悱惻,有失先賢之風,不亦趣乎?”
“楊老伯推己及人,觀察細微,乃智者之舉!屬下謹遵台命,改過自新,不亦樂乎?”孔荻的才智也不遜色,無意間,她把老楊同誌也裹進去了。王主任聽了,高興地點點頭說:“我們邊城廠真有福氣,招來了這麼多的才女。沒想到小辣椒也能如此出口成章,真是可喜可賀!”
“王主任,您就不用誇讚我們小輩了,真正的才女在這兒、還有這兒……”孔荻把黃麗、周雋和費小曼推給了王主任和老楊,接著說:“我可是隻會鸚鵡學舌,學的到斤不到兩的,她們才是真正的才女呢!”
大夥正在說笑,王主任和老楊見我和李文下樓來了,王主任朝我招招手,連同將老楊同誌也拉到一邊,對我說:“小陳,上次在辦事處,有些話,我沒有時間和你細談。現在我想對你說的,是因為我多次讀了你的《滿江紅?流螢》,寫得不錯,有新意。不過,調子太低沉了,有一種無可奈何與逼不得已的情緒,缺乏那種積極向上的革命精神,美中不足啊!作為好的文學作品,包括古典詩詞,要立足於古為今用,寫出為黨、為國家、為廣大工農兵群眾服務的、艱苦卓絕的奮鬥精神。是的,文學本身是沒有階級性的,看它為哪個階級去服務,它就會為哪個階級而代言。希望你努力學習,再接再厲,以你的文學水品,服務於工農業生產、服務於無產階級戰線上,是會有所作為的。不過,不能本末倒置,當前你們的技術學習任務很繁重,領導上希望你和你們的全排學員,要排除一切幹擾,投身到當前火熱的技術學習當中去,要不惜一切代價,完成你們的學習任務,能做到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