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楊同誌在一旁,見我連連點頭、表示同意王主任的意見,他也語重心長地說:“我們倆不僅是忘年交,而且還是一種奇遇,似乎是神交已久、一見如故!你的情況我已向王主任不止一次說過,既為你的過去可惜,也為你的今後考慮,希望你排除一切顧慮,奮發圖強,正如王主任要求你的,投入到當前火熱的技術學習中去;將來到了新疆,用你手中的技術為邊城廠的毛紡織業勇立新功,領導上將會拭目以待!”這時,我總有千言萬語,也一時無法盡訴。唯有不停地頷首,表示已牢牢地記住領導的話,決心用實際行動,來報答二位領導對我陳柯的垂愛!
在眾目睽睽之下,我無由與黃麗細談;更因為內心有愧疚,也無言細談;就連受到她郵彙來的三十元錢,也沒有機會當麵致謝。隻好故作不經意地豎起三個指頭,向黃麗遙遙的晃一晃,又借故撓撓頭皮、拍拍腦門,告訴她三十元錢已經收到,深表感激。是呀,盡管黃麗家裏有錢,但也是人家兩個來月的徒工工資,我陳柯何德何能,竟然受到如此關愛?我,此時此刻,真真地慚愧死了!我隻好以感激與無可奈何的目光、注視著她,並用懺悔的心情表示將來要做出成績,向她百倍致謝,以酬萬一。
小汽車開走了,二位領導走了,心愛的黃麗也走了,我的一顆愧疚的心似乎也跟著走了。那是黃一峰開的車子,我的心裏很不是滋味:因為黃一峰在臨別時,向我狠狠地瞪了一眼。透過小汽車的玻璃窗,他那目光像箭樣地射向我的心窩。我這個心猿意馬、善於惹是生非的人,又將會出現什麼樣的局麵?我呆呆地站著,一動也不動。李文她注意我已久,趁人不備,她用手扯一下我的衣袖,才把我從迷茫中扯醒過來。我麵對深情的李文,為了掩飾內心的不是,隻好向李文苦笑笑,以示回答。目前,最現實、也是我強有力的精神支柱,莫過是李文了!因為我意識到我與黃麗之間,似乎有一條看不見的“鴻溝”,橫亙在我們的麵前:組織、領導、世俗偏見、流言蜚語,以及距離和時間都將是我們情感上的障礙,何況更有黃一峰仇恨的心火。未來,似乎已遙不可及。目前,我隻能昧著良心將情感的中心悄悄轉移,其後果真叫人不敢想象!
大華廠洗毛車間那一部老掉牙的洗毛機,還是當年民國以及淪陷後日偽時期的舊當家,要不是以老黃師傅為首的“三代”洗毛保全工精心護理,早就該壽終正寢了!廠部領導曾經多次召開技術攻關會議,決定在車間仍然運轉的、舊有的洗毛機旁,重新組裝一部新的洗毛機生產線。要重新安裝一部洗毛機生產線,據說早在1956年合作高潮時期,就曾提出過。因為當時無論從經濟力量上還是技術力量上來衡量,確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在不斷地研討和“孕育”中,後來廠部向市經委申請,打算從蘇聯進口一部洗毛機。可是在去年、也就是1958年8月的“廬山會議”上,黨中央作出了震驚世界的舉措,罷免了開國元勳彭德懷元帥的官職之後,國民輿論議論紛紛。然而,老百姓又哪裏知道多少實情?黨中央怎麼說,老百姓就怎麼聽;偉大領袖毛主席的話,哪個不聽?而且是發自肺腑的去聽!即或有人一時想不通;彭老總真是反對偉大領袖毛主席嗎?想不通歸想不通,毛主席的話還是一定要聽的!用當時最時髦的話說:“邊理解、邊執行,在執行中加深理解……”同時,由於社會上“浮誇”風盛行,當年秋收之季,農民們祖祖輩輩賴以生存的莊稼地,突然放起了“衛星”,在原來畝產平均五六百斤的基礎上,一夜之間,出現上萬斤、十幾萬斤、二三十萬斤的高產“空炮”……從開始“放開肚皮吃飯”,到後來“勒緊褲帶挨餓”的極度反差的情況下,加上自然災害,全國出現了大饑荒,人民群眾的生活與生命,受到了嚴重的威脅,誰又去理會彭老總的什麼。
就是在1958年的秋末冬初,我暫時告別了兩位老母親,餓著肚皮先離開老家,二次來南京另謀生計。南京是個大城市,國家竭盡全力,確保市民的基本口糧“定量”供應!直到去年開春,我才將二位老母親的戶口一並遷來南京後,真正體會到糧食“定量”供應的威力!凡是經曆過那個時代的人,誰都體會得到。全國人民在經受著“饑餓”的嚴重考驗。就說目前——1960年春天,全國人民仍處於“饑餓”的包圍之中!
在這關鍵的時候,所謂蘇聯“老大哥”趁我國人民之危,玩起了“小樣”,大有割袍斷義之舉。大華廠打算從蘇聯進口一台“洗毛機生產線”的協議被中止了,安裝計劃泡湯了!上海機械製造業的工人老大哥們,在“勒緊褲袋幹革命”的精神鼓舞下,自力更生、奮發圖強,不到一年的時間,生產出一部部國產“洗毛機生產線”,為上海乃至全國的毛紡織業、做出了驚人的創舉!而最先受益的,當然是上海毛紡織業。今年新春,大華廠經批準優先購得一台洗毛機,今日就要劃線安裝,將會為大華廠擴大再生產開辟新局麵、開創新收獲!而我們這些代培生,也有了實地安裝操作的機會,真可謂是百年難遇的好時機,對提高我們整體裝配技術水平,無疑是一件頭等大喜事!
就在這個時候,辦事處領導正好接到邊城廠部的指令,要求所有代培學員全力以赴,加強各項技術學習;尤其是對“洗毛保全”這個咽喉工種,下死任務,不惜一切代價,進行全麵技術攻關,為下一步回邊城廠自家的“洗毛機生產線”的安裝工程,打下堅實的基礎!
是呀,說起來我是大華廠代培生的一排之長,自從“特別座談會”之後,領導上將郝剛同誌調來了,看上去是加強領導,實質上,領導對我還是有看法的,總認為我和黃麗之間的事情,不會是空穴來風。在那次會上,要不是李文、孔荻、費小曼和當時出席會議的玉華學員代表周雋她們力主正義,千方百計地為我開脫,也許當場就可能宣布免去我的排長職務也未可知。既然郝剛來了,他又肩負雙重任務:一是領頭專攻“洗毛保全”的技術,二是辦事處駐大華廠的代表,他才是大華廠代培學員真正的領導!至於我陳柯這個“排長”,也隻是個形式。對於郝剛,我有自知之明,必須處處謙讓和尊重!但是,在技術學習上,我可不能謙讓,要一是一、兩是兩,半點也含糊不得!農曆的正月十五,也就是元宵節,新的洗毛機部件已全部到位,在技術權威老黃師傅的親自主持下,以大黃師傅為首,承擔起全麵負責安裝的重任;而擔當打頭陣、負責主攻任務的,當然是一貫猛打猛衝、技術熟練、智勇雙全的袁平了。常青和莊重是袁平的當然助手,也是得力幹將;郝剛、張揚和我三個代培生,因辦事處向大華廠早已打過招呼,一定要把我們放在安裝第一線,來個實習“大躍進”。領導還要盡可能簡化一切手續,不按內外、先後的程序,不拘一格安排實地操作。一句話,就是要“便宜”行事。
從劃線、打基礎、安裝喂鬥機,以及壓水羅拉定位,洗毛槽擺布和烘房改進,必須拿出一整套安裝方案,由老黃師傅拿到廠部技術科去請示、會診。直到公曆3月1日,洗毛車間披紅掛彩、鑼鼓喧天,廠部和車間領導以及上海同業的兄弟廠家代表,包括我們新疆邊城廠駐滬辦事處的王主任和老楊同誌也來了,濟濟一堂,一是祝賀,二是參觀,為我國自行生產的“洗毛機生產線”安裝工程暨開工典禮而歡慶!我們辦事處領導的到來,也是肩負雙重任務的,不僅是來祝賀,他們還要親目所睹開工安裝的壯觀程序,並仔細觀閱分段安裝的示意圖,以及臨場指揮現狀;一再要求我們代培人員鼓足士氣,為奪取和掌握安裝的技術精髓而努力!
安裝洗毛機生產線的重點部位,是三座重量級的“壓水羅拉”,技術含量高,要求很嚴格。例如:整個基座的平衡、上下軸間距,精密度很強。至於喂鬥機,洗毛槽銜接和運行齒耙靈敏度等,也就省事多了。三月中旬完成劃線、打基腳等基礎工程,因為打好了基腳後,必須等到基腳水泥完全幹涸,方才能進入機械安裝。
大師兄袁平趕上了這次“洗毛機生產線”安裝的好時機,在大黃師傅手把手的教導下,他領銜當上了安裝工程的主角,因而感到十分幸運!好在還有老黃師傅這位赫赫有名的技術權威在一旁督陣,主師爺在場,縱有什麼大小問題,也會迎刃而解。工作之餘,或一有空閑,袁平就把常青、莊重和我們三名代培學員招集起來,大家共議在安裝過程中遇到和估計到的關鍵性問題,探討下一步安裝工程步驟,來發揮各自見解,以群策群力的工作方式,調動大夥的工作積極性。有時,袁平看在我和他比較親切的這層關係上,還為我“開小灶”講說洗毛機的運轉原理,並要我晚上回宿舍寫筆記,把一天來在工作中的所見、所聞和親手所做的工作記載下來,也是個快速提高安裝技術的有效放法。
張揚雖然是初中生,但在數理化知識方麵比我強,比起我死記硬背、照葫蘆畫瓢要高的多了。他見我每晚記工作筆記,他也堅持記載,有多少地方,他比我更尖銳、更有主見,還及時幫我糾正,成了我的師外“師”,我們的友誼也與日俱增。郝剛不和我們住在一起,他仍在辦事處歇宿,一有方便,好及時向領導彙報情況;辦事處領導也看重了這層關係,也不主張他搬走,可以每天聽到大華廠的人員學習和生活情況,何樂而不為?郝剛的文化水平原先也不高,高小畢業後走上工作的。雖然經過初中文化補習,但補習終究是“補習”,不同於在校的有係統、有層次的正規學習;然而在數學上還是比我強。他很自信關於自己的學習能力,對袁平主張寫筆記的說法不予理睬!有時他背著袁平對我們說:“學技術,就憑有一股靈活的頭腦,要記到骨頭裏去,讓它一輩子也忘不掉!你們不信問問師傅們,有誰在當年學技術時寫過筆記的?就說老薑師傅吧,連他自己的名字‘薑開誠’三個字都寫得歪歪扭扭的,還能寫筆記?目前,他還不是三朝元老的老師傅嗎?”
郝剛的話也不是沒有道理,但是,時代不同了,用死記硬背的方法,固然能加深學習;但同時能堅持寫工作筆記,把關鍵的技術要領忠實地記錄下來,所謂“勤筆免思”和“勤能補拙”,未嚐不是一件好事!因而,我們各行其道,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標而奮鬥!
在新“洗毛機生產線”安裝過程中,保全組的師傅們也有分工:為了照顧現有洗毛機每日正常運轉,不讓生產停頓下來,老薑師傅的工作重點是在那裏;如果新的安裝線上有什麼疑難雜症,他就即刻過來參加會診,為了工作老人家不辭辛勞,大有一股“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精神。
韋師傅對洗毛保全,是半路上出家,但對鉗工技術特別強。在這次新生產線安裝過程中,他是分工負責抓鉗工班,為整個安裝工程做好後勤工作準備,但也不辭辛苦、不失時機的親臨安裝現場,力圖全麵吸收和掌握安裝技術的全過程。其心情之迫切,不亞於我們這些小徒工。他對這次內部分工持不同看法,尤其對老黃師傅和廠部技術領導班子,一致看中了技術全麵、文武全才而又年輕力壯的袁平擔綱組裝新生產線非常不滿!據說這個“建議”是大黃師傅在得到老薑師傅的舉薦,為了培養新人,功在將來的莫大好事。可是卻傷害了韋師傅的心!在韋師傅認為,他自己已是三十大幾、年將不惑的人了,這次擔綱組裝任務輪不到他,恐怕這輩子再也沒有機會了。他倒不十分懷恨大黃師傅,因為大黃師傅是名正言順的保全組技術主導,又是老黃師傅這位技術權威的“後備軍”,更何況袁平還是大黃師傅的首位徒弟,這祖孫三代在一條戰線上,合情、合理、合法,無可爭議,韋師傅他想推翻、也推翻不了!轉而,他把仇恨的矛頭指向了具體提名而又一發即中的老薑師傅身上!在他韋師傅認為:是老薑師傅頑固不化以及死而不僵的觀點,把這次擔綱安裝的任務,從他的手中搶奪過去,送給了袁平;眼睜睜地看著這百年難遇的安裝工程,讓這個政治上不求進步,隻知一味地舞槍弄棒、打拳摔跤的“地痞”式的袁平來主宰,心裏非常憤恨!因而把這個“憤恨”、一股腦兒記在老薑師傅的頭上,為後來在“援疆”任務中,輕輕地使了個小絆子,一腳把這位年近花甲、忠厚老實、沉默寡言、體弱多病的老人踢了出去,走上了漫漫的西行之旅。常言說,“處處青山埋忠骨,何必馬革裹屍還”。也就真的成了這位老薑師傅的懺語。這是後話。
辦事處自從傳達廠部的“指令”之後,大華廠所有的培訓人員,和在全市各家代培廠的學員一樣,積極性全部調動起來了,踴躍投入到各自的學習崗位中去。以李文為首的“精紡”組,從“粗紡”車間調出來後,和孔荻、費小曼為核心,無形中形成“三人領導小組”,團結、帶動包括十名維族姑娘們在內的“精紡”代培學員,你追我趕、奮發前進;尤其是小辣椒孔荻,不僅在技術學習上拚命趕、超,並且熱衷於維語學習,與十名維族姑娘們打得火熱,在不到一年的時間內,學到不少“維語”單詞,簡單的對話不比李文差多少。而費小曼呢,雖然她的記憶力強,可是她沒把精力放在“維語”學習上,而是一門心思學習技術,認為“技術”才是她追求的最高目標,所以她的勁頭沒有孔荻那麼精心,至今還停留在“不爾、西開、預去、跳踢”等數字和“蒙、鬆、體因”等圓、角、分的幣別上。兩個人一閑下來,就纏住她們學習“維語”對話了。孔荻在這方麵,以“小請客”和經濟入侵的方式,花去了不小的一筆“學費”,所以就更認真了!用她孔荻的話說:“今兒努力學,往後不抓瞎;既然入維疆,不作維家客。”而費小曼就不以為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