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著想著,心情平靜下來,也忘了剛才“喧鬧”、“追逐”的衝動。琴聲。他停下腳步。他竟已走進王家大院。
王禪在投入地彈琴,一曲《漁樵問答》,彈得心思澄明、忘我禪定。
樓下的陳古聽得入迷,他不知曲名,也不知曲的意義何在,但很感動,聽到最後想到老家,他一個人在老家看書的感覺,親切自然的環境,平和衝淡的心境。
琴音漸收,隻聽得樓上窗口傳來一聲歎。陳古心想她大概又想念她母親了。按約定,他給她打電話。電話沒人接,她從窗口探出頭,見了他,向他點點頭,轉回去。陳古進車庫把車開出來,她也下樓來了。今天她看上去淡雅脫俗,深色圓矮領織衫,藍紫條紋及膝裙,黑色絲襪,中跟長筒靴,左手還挽著一件淡紫風衣。依然是長發披肩,但跟昨日相比,明顯更有女性氣質。在陳古看來,她有青春和嫵媚雙重氣質。陳古暗暗打量一會兒便不敢再看。
她坐進車子,衝他一笑:“我真是幸運,有司機又有廚師。先謝謝。”他望著前方認真開車,輕輕道:“這是我的榮幸。”
王禪還在回味剛才的曲子,好久沒能這樣一氣嗬成、心無雜念地彈這曲子了。回想母親的樣子,想象她撫琴的形象,母親最喜愛的《漁樵問答》,如今也成了她的最愛,這曲子是她如今的心照和向往。她剛才在家裏彈完後,閃念一想,何苦四處尋找落腳處,眼前這豪華別墅裏不是照樣能彈好曲子嗎?落腳處有千千萬,撫琴者隻有自己一個,如此,即使草堂即使豪宅,隻要安心彈一曲,有何區別?
車子開到近半路程,陳古打破沉默。“決定盤下‘自己家’嗎?”王禪一怔:“沒有啊……太累了,為了吃頓飯、發一通幽思,跑大老遠的。再說也不是自己家,自己家不會有這麼多外人的,也不會這麼不方便。”陳古看看她:“同感。打算去鄉下買間房子嗎?”
王禪見他有興致談這話題,也無話不說:“想一個人住間房子,鄉下是第一考慮,因為我不太喜歡城市,到處是名利。這裏房子也算幽靜,但出門沒有騎自行車的道,散步要繞開一排排的汽車,向月亮打個招呼沒人響應……”陳古聽她前麵講得實際,到最後的“月亮” 卻是空空的浪漫,他不由得一笑:“在鄉下,你要是跟月亮打招呼,恐怕也是沒人響應,鄉下人比城裏人更不講情調。”王禪哈哈笑道:“我是比喻。我指的是,城裏少有讓人愉悅的安靜地,對了,還是免費的那種。我很多朋友都有個願望,在一個沒有金錢壓力的地方,大家坐在一起喝茶聊天,一呼百應,不用考慮有沒有停車位、交通方不方便、旁邊有沒有閃個不停的燈紅酒綠。”陳古道:“確實是這樣,現在的城市,找個位置坐下看月亮都要收費。”王禪笑著讚道:“你這話說得簡潔!”陳古臉微紅。
王禪看著窗外,繼續道:“我要是住鄉下就好了,種菜種瓜,哈哈。我那些朋友再忙也會跑來。我就在路邊多擺些石頭啊椅子的,大家隨便坐。”陳古不解:“這裏不是近嗎?遠了倒還願意跑去?”“對,這也許是心理吧。”“看來你朋友很多啊,對朋友也好。”“多?沒數過,反正我喜歡的朋友很多。”陳古忍不住又看她一眼,她依舊在看窗外,一張側臉平靜淺笑。
“不過剛才在家的時候,卻在想,”她又緩緩道,“我這樣渴求一個安靜的地方,是不是說明內心不安靜?”
“說句不中聽的話,現實點的。很多老百姓住不起房子,如果他們知道你拋開別墅不要,去住鄉下舊屋,他們很有可能說你矯情,說你不懂窮人的苦。”陳古不知哪來的力量,大膽地說這些話,當下不敢看她。王禪卻轉頭看著他,笑道:“說得真好!讓我對你刮目相看!”他的心狂跳,手腳慌亂,幸好前方紅燈,他趁機放鬆自己,吐了一口氣。
王禪看著前方,道:“有幾個朋友也是這麼說,他們就是所謂的窮人。他們的收入不高,但這幾年精神生活越來越豐富,以致後來他們又對我說,王禪啊,我理解了你。”她說完這話便不言語,衝他一笑,他正看著她。他一驚,忙轉回頭,後麵的車喇叭大響,綠燈了……
車子拐進一條巷子,在一個屋簷下一塊小空地停下。陳古下來替王禪開了車門。王禪打量著這裏的建築,饒有興致。陳古邊開家門邊說道:“都是老房子,過幾年要拆遷的。” 她歎氣道:“多好的房子,老是老了,重新加固改裝是可以的,要是拆遷,也要跟那些火柴盒一樣了。”“是啊,城市發展了,人又多起來。”
兩人剛進門,就聽身後有聲音:“有客人啊?”是眼睛溜溜轉的孫勤業,站門外看看王禪,又看看陳古。陳古見狀忙道:“你今天怎麼不上班?爺爺一個人在家吧?” “我請假。老太爺正跟一幫老頭老太看戲呢。”孫勤業顧自進門來,道,“正要找你說事,看見你開車來了。我要結婚了,到時你是伴郎,老太爺還非要我來跟你招呼,新房有幾樣家具包給你做。”陳古點點頭,向他賀喜。
孫勤業又道:“你家不是有些好東西嗎?能不能賣幾件給我,裝飾市場裏都太貴。” “這個,沒有我媽同意,我不好說啊。”“幹嗎還要嬸同意,這些東西最終還不是你的……”
“誰說的!”門口一聲嗬斥,陳媽媽抱著兩瓶酒走進來,“阿古,怎麼讓客人這樣站著。王小姐,來來,快請裏邊坐。”說著引王禪進屋。孫勤業吐吐舌頭,對陳古輕聲道:“不錯,仙女一樣,好好抓住機會啊。”也不等陳古說話,猴子似的跳著走了。
王禪終於見著陳媽媽的藏品:金箔鼓桶、木質刻字雕花水勺、高腳矮腳竹椅、太師椅、龍鳳銅燭台、蓑衣、鬥笠、紫砂香爐、銅暖爐、銅酒壺、石製箸籠、竹編牡丹花紋屏風、木的竹的食品籃……舉目皆是精致的傳統玩意。她尤其喜歡蓑衣和酒壺。陳媽媽偷偷打量她,心下讚歎不已,見她滿臉微笑地看待自己的藏品,陳媽媽有種遇見知音之感。
陳古看她二人投入的神情,不敢驚擾,悄聲進廚房。早上臨出門,他已洗好切好菜,此時下鍋正是時候。
陳媽媽請王禪坐在長木椅上,又泡來一杯茶,坐側邊小凳上看著她。“跟你爸可真像,不過要比你爸漂亮。”陳媽媽本來心事重重的,現在見了王禪,把煩心事也暫忘了。
王禪微微一笑:“阿姨真有耐心,收集了這麼多東西,很多年的積累吧?”“說久也不久,頂多五六年吧,那時候這邊和老家兩邊走,每次要帶些用的回來,這裏超市裏什麼東西都有,老家的帶多了怕浪費、重複,所以每次就挑一些耐用的、這裏買不到的,時間一長,就上了癮,自己家裏該帶的都帶來了,就去鄰居家買。”王禪覺得有趣。
“現在的人家哪還用上這些,都喜歡換現代的高檔的,所以他們讓我隨意拿,也不收我錢。”“真好。其實這些東西不比現代的高檔的差呀。”“就是啊,我就不喜歡什麼現代的。你看這椅子。”她指了指王禪坐的木椅,道,“是阿古的爺爺做的,油漆也是以前的,像新的一樣。現在的哪有這麼好的質量。”王禪低頭摸扶手和坐板,果然厚實光滑,漆色如新,靠背還精雕細鏤些花鳥。她笑道:“剛聽陳古的朋友說,讓他做些家具,想來他也做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