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九年七月二十五日,湘北重鎮嶽陽和平解放;八月初,程潛、陳明仁在長沙宣布起義,湖南各地相繼和平解放了。為了開展新區工作,我和喬姐從湘鄂西老根據地被重新調回濱湖地區。我擔任獨立團團長兼一個中心縣的縣委副書記,喬葳就在這個縣擔任公安局長。我們的主要任務,是配合南下的野戰軍部隊,剿滅濱湖地區的殘匪,安定社會秩序,保證城鄉“雙減”(減租減息)和“清匪反霸”的順利進行。因為當時廣大城鄉雖然解放了,逐步建立了人民政權,但洞庭湖上還流竄著幾十股土匪和遊雜武裝,多達一兩萬人。這些家夥四處搶糧索款,造謠惑眾,社會秩序極為混亂。
那年夏天,洞庭湖區遭受洪水襲擊,洪澇災害十分嚴重。不少湖鄉大烷成了水澤荒洲,老百姓流離失所,外出逃荒,糧食供應一時非常緊張。加上我們還要征糧支前,一些逃荒的群眾便受土匪或壞人的煽動,前來哄搶糧食。洞庭湖上的漁民為了謀生,曆來都有拉幫結夥,或參加“漢流圈子”(一種土匪組織形式)的習慣。流竄的慣匪,混雜在四處流浪的漁民和逃荒的饑民之中,魚目混珠,泥砂俱下,這使剿匪遇到的情況極為複雜!
大概到了那年古曆十一月的冬至邊吧,湖洲子上的蘆葦枯黃枯黃的了。老北風在蘆葦的葉片間呼呼地叫,揚起的塵沙和枯葉在空中象龍卷風一般打旋。我們獨立團二營、三營的主力和縣公安局部分幹警及刑偵人員,下湖剿匪有了二十多天,大家帶的衣服不足,在老產裏凍得發抖。當時我們在飄沙子到煙波尾一帶的蘆葦洲子上,包圍了大股土匪,據偵察人員估計,至少有一兩千人。我們己經封鎖了所有進山蘆蕩的河道和水壕口,斷絕了他們的糧食來源,希望土匪部隊在大軍壓境的情況下,自動出來投降。然而包圍了十多天,這股頑匪竟毫無動靜,連開小差逃跑出來的都沒有一個吧這在一般情況下是很少見的。獨立團指戰員和公安幹警一個個都心急火燎,要求朝蘆葦蕩中進發。但縮小包圍圈,顯然兵力不夠。而且分散兵力貿然進去,要是遇上股匪朝一個方向突圍,我們要吃大虧。繼續圍而不打,守株待兔,那要圍到何年何月呢?要是一場大雪下來,河道水壕冰封雪凍,要打進去也不可能了。難道讓戰士和幹警在荒洲野灘上過年?那樣不被土匪的黑槍打死,也要活活凍死。因為洞庭湖上的老北風,能把一隻“丈劃子”刮起來,甩過湖漢。
在指揮船上,召開了獨立團二三營和公安幹警負責人的聯席會議,商討對策。
在會上,樵民出身的二營四連連長曹誌民出了一個好主意:
“深入蘆葦蕩,我們兵力不夠,我看可以采用諸葛亮火燒赤壁的辦法——用火攻!”
“放火燒蘆柴山?”我的妻子喬葳衝四連長搶白道,“虧你想得出!蘆柴是湖區老百姓燒茶煮飯的主要燃料,你一把火燒了,讓老百姓明年吃生米?”
“喬局長,這您就不懂了,”四連長曹誌民誇耀地說,“我是樵民出身,我家祖祖輩輩靠砍蘆柴,賣蘆柴為生。每年秋末冬初進山,我們都要放一次“底火”,把蘆柴杆子底下的地衣葉子燒掉,這樣既好砍伐,又提高了蘆柴質量,這叫‘走底火’……”
“‘走底火’?‘走底火’不燒死人?”公安局長喬葳偏著腦殼不以為然地問。
“當然燒死人!誰叫他們躲到蘆葦蕩裏去被活活燒死?”
“現在蘆葦蕩裏有一兩千人嘛!”
“那是土匪!”
“土匪就不是人?”
喬姐和曹誌民爭吵起來了。其他連營幹部和公安局的股長們,也都雞一嘴鴨一嘴地鬧得不可開交:
“是人,誰叫他們當土匪?”
“當了土匪又不肯投降,就得幹淨徹底消滅光!”
“心慈手軟辦不成大事,總不能叫我們在這裏活活凍死……”
喬姐仍然力排眾議,堅持她的意見說:
“我們消滅土匪,不是要消滅土匪中的每一個人,是為了解除他們的武裝,懲辦他們中的首惡分子。何況據我們的偵察人員了解,被包圍的這股土匪,脅迫了不少不明真象的逃荒群眾和漁民在一起,用來虛張聲勢,迫使我們不敢使用武力。現在我們怎麼能把這些饑民、漁民當作土匪活活燒死呢?……”
我一想妻子說的還有些道理,便公事公辦,問她:
“喬局長,你有什麼高見?”
喬姐白了我一眼,輕鬆得象喝蛋湯一般地說:“我早想過了,這裏隻有我熟悉匪情,能說幾句土匪的黑話,由我帶幾名公安幹警化裝進去,做分化瓦解匪徒的工作,至少把受蒙蔽的群眾帶了出來……”
“不行!”當時我非常武斷地打斷了妻子的話。我想這樣太危險了,那次她為了營救你們三位日本女子,闖進湖匪黑風的營寨,差點丟了老命。好不容易熬到革命勝利,新中國誕生了,再不能讓飛鏢喬姐一個人去承擔這麼大的風險了。她要有個一差二錯,我會懊悔一輩子的。我甚至還想到,我倆結婚多年了,一直戎馬倥傯,四處遊擊,東奔西跑,我們連一個孩子都沒有。我多麼希望剿匪結束以後,喬姐能安安靜靜跟我呆在一起,給我生個胖小子嗬!我不容她多想,轉對四連長曹誌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