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燕妮說她在樓下,想上來造訪,她問普天成歡迎不?
歡迎,歡迎,你們誰來我都歡迎。普天成心裏一邊氣著,一邊把短信刪掉,他手機裏從來不存女人的短信,不是怕喬若瑄,喬若瑄還從來沒翻過他手機,他是不習慣,手機裏存了女人的短信,感覺就跟身上留了女人體香一樣不自在。再者,有些短信是涉及到秘密的,他也怕萬一手機丟失,這些短信到了別人手裏。
刪完短信,普天成忽然又想,她來做什麼?想法一出,他的渾身就不自在了,心也撲騰撲騰跳個不停,好像有個聲音在召喚他。他忍不住到了陰台,從陰台往下看了半天,不見樓下有人,心裏納悶,不會是惡作劇吧?想著,給秋燕妮回了一條短信,問她到底在哪?
手機很快叫響,大約是收到了普天成的回複,秋燕妮信心大增,索性將電話打了進來。普天成接通,喂了一聲,手機裏傳來秋燕妮軟綿綿的聲音:“對不起,秘書長,這麼晚了還打攪您。”普天成克製住感情說:“秋總有事?”秋燕妮說:“是有件事,想跟秘書長彙報。”“明天不行嗎?”普天成又問了一句,秋燕妮那邊就不說話了,電話裏傳來大片的空白,普天成覺得自己絕情了點,就道:“事情是不是很急?”秋燕妮說:“也不是太著急,如果秘書長不方便,那就改天吧。”普天成要掛電話了,突然又想起一件事,上次跟鄭斌源談完,他曾給秋燕妮發過一條短信,婉轉地提醒她,讓她注意一下羅恬。秋燕妮一直沒給過他答複,會不會?這是件大事,不能拖,想到這兒,他衝秋燕妮說:“你在樓下等著,我過一會下樓。”秋燕妮非常興奮地嗯了一聲。
普天成都要出門了,忽然意識到,自己這麼快下樓,會不會顯得情急了點?他回過身,想磨蹭一會兒,但時間這玩意,不是用來磨蹭的,磨蹭了不到三分鍾,普天成身上就出汗了。那是心汗。人要是強行想把另一個人趕出心外,那是很累的,弄不好還會適得其反。他索性脫了衣服,鑽進衛生間,快快地衝起澡來。熱水澡衝完,普天成又想該換件衣服,畢竟是去見秋燕妮,穿太隨便了說不過去。挑了半天,拿不定主意,他夏天穿的衣服就那麼幾件,要麼是白色短袖襯衫,要麼就是式樣老土灰不拉嘰價格卻很嚇人的T恤。這也算是官員的一大特色吧,不論官當多大,衣服隻有價格上的區別沒有款式上的區別。有人戲說,官場文化最顯明的體現一是在官員的著裝上,另一是在官員的表情上。嚴謹、呆板、集體主義的裝腔作勢,是官員著裝的最大特色。也有人說,政府官員要麼是清一色白,要麼清一色灰,好像隻有這兩種色,才能代表他們的身份。普天成也注意觀察過,你還甭說,政府官員的著裝就是跟別人不一樣,也沒有哪個部門規定,政府官員應該穿什麼,不該穿什麼,但大家的著裝風格,卻是驚人的統一。後來他才發現,不僅海東如此,全國各地,但凡在國家機關工作的,穿起衣服來都是遠離時尚保持正統。這就讓他奇怪,有些事一而再再而三要求,大會小會強調,紅頭文件發了一大堆,大家就是不按標準和要求來,穿衣打扮這種本該十分個性化的事,反倒在機關個性不了。但你一細想,也就不奇怪了,官員如果穿得跟老百姓一樣,那還能叫官員?普天成有位作家朋友,說他走在街上,能一眼認出兩種人來,一是國家公務人員,另一種是吃青春飯的小姐,也可以直白地稱為雞。普天成罵他不嚴肅,怎麼能把國家公務人員跟雞扯到一起?那位作家據理相爭,說人都是臉譜化的,文化會把同一個鍋裏吃飯的人同化掉。你坐在主席台上是官員,走在街上還是官員,除非哪一天你落架了,你的本性才能顯出來。雞也一樣,脫了褲子躺床上是雞,穿上褲子走在人群中,還是雞,除非有人把她娶到家裏,逼她從良。這種歪理論普天成不敢苟同,但內心裏,他還是佩服作家的觀察力。
普天成把衣架上的衣服擇了一遍,發現沒一件稱心的,心裏未免有些氣惱,堂堂秘書長,居然出門時連件合意的衣服也找不到。最後,還是穿了那天見金嫚時穿的那件墨綠色冰絲T恤,這衣服是他跟瀚林書記去新疆考察時,鄂爾多斯廠家送的禮品,相對顯得年輕一點,也富有朝氣一點。回來開了一次會,大院裏這種顏色和款式的衣服就多起來,聽李源說,他夫人因為買不到這個色,專門托新疆那邊的同學,郵寄了一件。可見,主要領導的號召力,遠不在工作上,吃飯穿衣,哪一件領導都能率先垂範。
對著鏡子照了照,普天成感覺還行,又順手抓起洗手台上很久不用的香水瓶,往身上噴了一點。做完這些,普天成忽然問自己,你這是怎麼了,從沒有哪一次出門比今天麻煩,難道?
等跟秋燕妮坐在古樸典雅的香港龍茶坊,普天成心裏的答案,就顯顯的了。其實,這個晚上的一應表現,就證明了一件事,他是想見秋燕妮的,特別想。
人不能騙自己,人也騙不了自己。自己心裏有什麼結,自己最清楚。
秋燕妮顯得十分開心,從普天成上車到現在,她臉上就一直洋溢著笑。等進了茶坊,她一陣忙碌,桌上便堆滿了點心。香港龍茶坊的點心是很有名的,地道的潮港風味。這是一家連鎖店,生意也很火暴。普天成跟秋燕妮進來的時候,茶坊裏坐滿了人,秋燕妮說,這是她常來的地方,喝早茶氣氛會更好。普天成對這些都不感興趣,他感興趣的,是秋燕妮這麼晚了約他出來,到底想談什麼?
兩名身著旗袍的服務小姐忙活了半天,算是把招待工作做好了,一壺香噴噴的碧螺春,飄著熱氣的咖啡,秋燕妮又要了一瓶路易十三。普天成開玩笑說:“你想擺夜宴啊?”秋燕妮嫵媚一笑:“難得跟秘書長在一起,今晚我想浪漫一點。”說著,衝服務員說一句港語,普天成聽不大懂,服務小姐淺淺一笑,出去了。不大工夫,包間裏飄起古樸幽揚的音樂,那樂聲似從遙遠處傳來,十分空曠。
普天成的心好像被帶到了一個地方。
秋燕妮為他沏了茶,目光幽幽地望住他:“一直想請秘書長坐坐的,今天總算心想事成。”
“不是老在一起麼,怎麼偏偏今天就心想事成?”普天成故意裝糊塗。
“秘書長真是會說話,要是天天能跟秘書長在一起,人生就太有意思了。”秋燕妮為自己斟上一杯,以茶代酒,要敬普天成。普天成也不客氣,既來之則安之,沒有理由把自己搞那麼緊張。
碰過杯後,秋燕妮又說:“我要再次謝謝秘書長,上次那條短信,等於是救了燕妮,也救了大華。”
普天成沒有接話,他在專注地欣賞著秋燕妮。秋燕妮品茗的功夫堪稱一流,燙壺、置茶、溫杯、高衝、低泡、分茶、敬茶樣樣做得嫻熟而富有詩意,一看就是在茶坊裏泡大的。加上那白皙雋永翹然婉然在普天成眼前如玉蝴蝶般舞動的蘭花指,更讓這一切動作有了神韻。普天成看得著迷。他品茶是外行,品人卻有一套,秋燕妮示範似地表演她的茶技時,他的一雙眼球,跟著她的手滴溜溜轉,這個女人,處處是風景。
忽然的,他就想起了那首詩:“日翹蘭花三百遍,不辭長作大男人。”這是古時西坡對男人翹蘭花指的欣賞,普天成卻覺得,蘭花隻有翹在秋燕妮這樣的女子手上,才算精致。柔弱無骨,白如玉石,普天成腦子裏冒出兩個詞來。
秋燕妮一邊為他斟茶,一邊就把羅恬的事說了。羅恬的確為鄭斌源提供了不少大華的機密,大華已將她除名。
“公司有人堅持要起訴她,我想起訴就不必了,畢竟有秘書長您的麵子。再者,她也沒把秘泄到哪裏去,對鄭總,大華是十分尊敬的,還請秘書長再做做工作,大華隨時歡迎他的到來。大華得他,則得天下也。”秋燕妮說到這兒,起身,很有意味地笑了笑。
一聽又是要請鄭斌源出山,普天成搖頭道:“這個心思你就不要動了吧,老鄭既頑固又自負,他這個人,怕是沒救了,就算瀚林書記請他,怕也未必就給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