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喪鍾(3 / 3)

傅紅雪的心沉了下去,瞳孔突然收縮,握刀的手也握得更緊。

“這朵花是從哪裏來的?”

“人是從來處來的,花當然也是從來處來的!”

瘋和尚還在癡癡地笑,忽然將手裏的花拋給了傅紅雪。

“你先看看這朵花是什麼花。”

“我看不出。”

“這是朵傷心別離花。”

“世上哪裏有這種花?”傅紅雪拈花的手冰冷。

“有的,這世上既然有人傷心,有人別離,怎麼會沒有傷心別離花?”

瘋和尚已不再笑,眼睛裏充滿了一種無法形容的哀傷:“這世上既然有傷心別離花,沾著它的人當然就難免要傷心別離。”

傅紅雪用兩根手指拈著花枝,他的手沒有動,這裏也沒有風。

可是花瓣卻忽然一片片飄落,花枝也枯了。

這雙手本是他拔刀的手,這雙手的力量,足以摧毀一切生命。

瘋和尚的哀傷更濃:“花從來處來,已往去處去,人呢?為何還不回去?”

傅紅雪道:“回到哪裏去?”

瘋和尚道:“從哪裏來的,就該回到哪裏去,現在回去,也許還來得及。”

傅紅雪道:“來得及做什麼?”

瘋和尚道:“你要做什麼,我怎麼知道?”

傅紅雪道:“你究竟是什麼人?”

瘋和尚道:“我隻不過是個瘋和尚,隻不過偶然拾起了一朵小花而已!”

他忽然揮手,大喝道:“去,快去做你的事,莫來煩和尚,和尚要清靜。”

和尚已坐下,趺坐在瓦礫間,轉眼就已入定。

古刹的殿堂雖然已毀了,他心裏的殿堂還是完好無恙的,那就像是蝸牛的殼,風雨來臨時,他立刻就可以躲進去。

他是不是能看得出現在風雨已將來臨?

04

夕陽滿天,沒有風雨。風雨在人們的心裏,在傅紅雪的心裏。

--這朵黃花是不是從竹籬上摘來的?為什麼要叫作傷心別離花?

--誰傷心?誰別離?

傅紅雪不能問,不敢問,就算問也一定問不出來。

想知道這答案隻有一個法子。

他用盡全力趕回去。

--現在回去,隻怕還來得及。

可是他趕回去時,已來不及了。

竹籬下的黃花已完全不見,連一朵都沒有剩下來,人也已不見了。

桌上還剩著三樣小菜,一鍋粥,兩副碗筷,粥還是溫的!

床單上孩子的尿也還沒有幹透。

人呢?

“卓玉貞,杜十七!”

傅紅雪放聲大呼,沒有回應。

--是卓玉貞背棄了他?還是杜十七出賣了他們?

傅紅雪仰首向天,問天,天不應;問星,星無語;問明月,明月早已沉寂。他要到什麼地方才能找到他們?到什麼地方才能躲過這一場風雨?

夜色深沉,黑暗中突然傳來“篤、篤、篤”幾聲響,忽然有一道閃電亮起!

不是閃電,是刀光。刀光閃動中,隱約可以看見一條比樹梢還高的人影。

人影與刀光同時飛來,竟是個畸形的侏儒,踩著根一丈長的竹竿,手裏揮舞著一柄九尺長的刀。

天王斬鬼刀。

刀光一閃,斬破竹籬,急斬傅紅雪的頭顱。

傅紅雪退出八尺。

刀光又一斬,屋簷碎裂,天王斬鬼刀的威力,如雷霆霹靂,橫刀再斬傅紅雪,眨眼間已斬下了七刀。

傅紅雪再退,他隻有退,因為他既不能招架,也無法反擊,他一定要淩空掠起一丈,他的刀才能接觸到竹竿上的苗天王。可是他整個人都已在天王斬鬼刀的威力籠罩下。

苗天王雙手握刀,一刀接著一刀,根本不給他喘息的機會!

隻不過就真的是雷霆霹靂,也有間歇的時候,就真的是天將戰神,力量也會用竭。

傅紅雪一連避開了七七四十九刀,身子突然從刀光中躥起。

他的刀也已出鞘。

天王斬鬼刀太長,一寸長,一寸強,可是刀鋒隻能及遠,等到對方掄攻進來時,就無法自救。

他看出了苗天王這一點致命的弱點,他的刀已攻入了苗天王的心髒。

誰知就在這時,苗天王腳下踩著的兩根竹竿突然斷成了十餘節!

他的人忽然淩空落了下去,天王斬鬼刀也已撒手,卻反手抽出了另一柄刀。

一柄寒光四射的短刀,跟著身子下落之勢,急劃傅紅雪的胸腹。

傅紅雪這必勝的一招,反而造成了自己致命的破綻。

--虎豹躥起撲人時,有經驗的獵人往往會閃入它們的腹中,舉刀劃破它們的胸腹。

傅紅雪現在的情況就像是一條已淩空躥起的虎豹,獵人的刀已到了他的腹下。

他甚至已可感覺到,冰冷的刀鋒已劃破了他的衣服。

苗天王也已算準了他絕對避不開這一刀,這不是天王斬鬼刀,卻是殺人的刀。

他全身的力量都已集中在這柄刀上,但是他的力量卻忽然消失了,所有的力量都消失了,就像是皮囊中的氣忽然一下子被抽空。他的刀明明可以刺入傅紅雪的胸腹,卻偏偏無力刺下去。

這是怎麼回事?他想不通,死也想不通!

他看見了血,卻不是傅紅雪的血,血是從哪裏來的?他也想不通!

直到這時,他才忽然感覺到咽喉上有一陣無法形容的寒意,就好像咽喉已被割開了。

可是他不信。

他絕不相信剛才那刀光一閃,就已割破了他的咽喉,他死也不相信世上會有這麼快的刀。

他甚至連看都沒有看見這柄刀。

傅紅雪也倒了下去,倒在竹籬下,天地間又恢複了原來的和平與靜寂。

他忽然覺得說不出的疲倦。剛才的事,雖然在一瞬間就已過去,可是就在這一瞬間,他所有的力量都似已用盡了。

--生與死的距離,本就在一線之間。

直到現在,他才能完全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剛才他距離死亡實在已太近,這一戰隻是他平生未遇的惡戰。

群星滿天,血已幹了,苗天王的血,不是他的!

可是他仿佛也有種血已流幹的感覺,現在苗天王若是還能揮刀,他一定無法抵抗。

他甚至覺得就算有個孩子提著把鏽刀來,也同樣可以殺了他。

幸好死人不能揮刀,如此深夜,這幽僻的山區也不會有人來。

他閉上眼睛,希望能小睡片刻,有了清醒的頭腦,才能行動思想。

誰知這時卻偏偏有人來了。

05

黑暗中忽然傳來了一陣腳步聲,緩慢而穩定的腳步聲中,仿佛帶著種奇異的韻律。

隻有一個對自己所做的事覺得很有把握的人,走路時才會帶著這種韻律。

這個人是誰?他為什麼來的?來做什麼?

傅紅雪靜靜地聽著,心裏忽然也有了種奇異的感覺!

這腳步聲的韻律,竟和那深山古刹中的鍾聲完全一樣。

那是喪鍾。

這腳步聲的韻律中,竟仿佛也充滿了殺機。

小李飛刀。4,天涯明月刀 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