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出手,忽又發現這個完全赤裸的女人頭上卻包著塊絲巾。
這是為了什麼?難道她不願讓他撫摸她的頭發,還是因她根本沒有頭發?
想到浴池中那雪白聖美的背影,他不禁有了種犯罪的感覺,可是這種罪惡感卻使他覺得更刺激。
於是他就完全沉沒在一種他從未得到過的歡樂的肉欲裏,他終於完全鬆弛解脫。
他終於醒了。
多年來他都沒有睡得這麼甜蜜過,醒來時身旁卻已沒有人,枕畔還留著幽香,所有的歡樂卻都已變成春夢般不可追尋。
屋子裏居然有了光,桌上已擺好飯菜,後麵的小屋池畔欄杆上,還掛著件雪白的長袍。
難道這個女人真的是--
他禁止自己再想下去,在溫水中泡了半個時辰,再略進飲食後,他就又有了那種充實滿足、活力充沛的感覺,自覺已有足夠的力量麵對一切。
就在這時,門已開了。
卓夫人站在門口,冷冷地看著他,美麗的眼睛充滿了譏誚之意,冷冷道:“你已準備好了?”
傅紅雪點點頭。
卓夫人道:“好,你跟我來。”
04
拔劍聲已停止,甬道中靜寂如墳墓。
卓夫人就在前麵,腰肢柔軟,風姿綽約,顯得高貴而迷人。
可是此刻在傅紅雪眼中看來,她隻不過是個普通的女人,和世上其他所有的女人都完全沒什麼不同。
因為他已完全冷靜,冷如刀鋒,靜如磐石。
他必須冷靜。公子羽就在前麵一扇門裏等著他,這扇門很可能就是他這一生中走入的最後一扇門。
卓夫人已停下來,轉身看著他,忽然笑了笑,道:“現在你若想逃走,我還可以指點你一條出路。”
她的笑容高貴優雅,聲音溫柔甜蜜。
傅紅雪卻已看不見,聽不見,他推開門,筆直走了進去,走路的姿態還是那麼笨拙可笑。
可是世上已經沒有任何事能令他停下來。他手裏當然還是緊緊握著他的刀。
蒼白的手,漆黑的刀!
05
公子羽手裏沒有握劍,劍在他身旁的石台上。
鮮紅的劍,紅如鮮血。
他斜倚著石台,靜靜地等著傅紅雪走過來,臉上還是戴著可怕的青銅麵具,冷酷的眼神,卻遠比麵具更可怕。
傅紅雪卻好像沒有看見,既沒有看見這個人,也沒有看見這把劍,他已到了物我兩忘的境界,至少這是他對自己的要求--無生死,無勝負,無人,無我,這不但是做人最高深的境界,也正是武功中最高的境界。隻有在心境完全空靈清澈時,才能使得出超越一切的刀法。不但要超越形式的拘束,還得要超越速度的極限。
他是不是真的能做到這一點?古往今來的宗師名匠們,有誰能做到這一點?
火炬高燃。
公子羽臉上的青銅麵具,在閃動的火光下看來,仿佛也有了生命,表情仿佛也在變化。
他的眼神卻是絕對冷靜的,忽然問道:“你是否已決定放棄?”
傅紅雪道:“放棄什麼?”
公子羽道:“放棄選擇見證的權利!”
傅紅雪沉默著,過了很久,才緩緩道:“我隻想找一個人。”
公子羽道:“誰?”
傅紅雪道:“一個鐵櫃中的老人。”
公子羽的眼睛裏忽然起了種奇怪的變化,可是立刻又恢複冷靜,道:
“我不知道你說的是誰?”
其實他當然知道的,可是傅紅雪並沒有爭論,立刻道:“那麼我放棄。”
公子羽仿佛鬆了口氣,道:“既然如此,就隻好讓我找的六個人來做見證了。”
傅紅雪道:“很好。”
卓夫人道:“第一個人就是我,你反不反對?”
傅紅雪搖搖頭。
公子羽道:“第二位是陳大老板。”
門外立刻有人高呼!
“請陳大老板。”
能夠為這一戰做見證的人,當然都很有身份,有這種資格的人並不多。
可是這位陳大老板看來卻是個平凡而庸俗的人,肥胖的圓臉上雖然帶著很和氣的笑容,卻還是掩不住心裏的畏懼。公子羽道:“你當然是認得這位陳大老板的。”
傅紅雪道:“我想,這位陳大老板也認得你。”
陳大老板立刻賠笑道:“我認得,一年前我們就已在鳳凰集上見過麵。”
--荒涼的死鎮,破舊的招牌在風中搖曳。
--陳年老酒。
--陳家老店。
傅紅雪當然認得這個人,但是他卻好像完全不聞不見。
公子羽也不在意,卻淡淡地問陳大老板:“你們很熟?”
陳大老板道:“不能算很熟,左右隻見過一次麵。”
公子羽道:“隻見過一次,你就記得!”
陳大老板遲疑著,道:“因為自從這位客官到過小店後,小店就毀了,鳳凰集也毀了,我……”
他好像忽然覺得喉嚨幹澀,不停地咳嗽起來,咳得滿頭青筋暴露,眼睛裏卻仿佛有淚流下。
幸好公子羽已揮了揮手,道:“請坐。”
卓夫人立刻扶住他,柔聲道:“我們到那邊去坐,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過去了的事,你也不必再放在心上。”
陳大老板道:“我不……不會……”
一句話沒有說完,竟放聲大哭了起來。
當世無敵的兩大高手決鬥,做見證的卻在號啕大哭,這種事倒也少見。
公子羽聲色不動,淡淡道:“陳老板不但老實敦厚,而且見多識廣,做見證正是再好也沒有的了!”
傅紅雪道:“是。”
他說得很平靜,好像這本來就是理所當然的事。
公子羽也並沒有露出失望之色道:“第三位是藏珍閣的主人倪寶峰倪老先生。”
門外也立刻有人高呼!
“請倪老先生。”
一個錦衣華服的老人昂首而入,看著傅紅雪時,眼睛裏充滿怨毒和仇恨。
無論什麼樣的人,若是看見殺了自己兒女的人就站在自己麵前,還能一聲不響地坐下來,已經不是件容易事。
倪寶峰已坐了下去,坐在淚流滿麵的陳大老板旁,眼睛還是在瞪著傅紅雪。
公子羽道:“倪老先生是武林前輩,不但識寶,而且識人。”
傅紅雪道:“我知道。”
公子羽道:“能夠請到倪老先生來做我們的見證,實在是我們的榮幸。”
傅紅雪道:“是。”
公子羽道:“我請來這三位見證你都不反對?”
傅紅雪搖搖頭。
公子羽道:“高手相爭,正如國手對弈,一著之失,滿盤皆輸,所以連心情都受不得半點影響。”
傅紅雪道:“我知道。”
公子羽道:“他們都沒有影響你?”
傅紅雪道:“沒有。”
公子羽看著他,眼睛裏居然還沒有露出絲毫失望之色。
傅紅雪臉上也完全沒有表情。這三人是他的仇人也好,是他的情人也好,是哭也好,是笑也好,他全不放在心上,因為他根本聽而不聞,視而不見。
這次決鬥是公平也好,不公平也好,他也全不在乎。
卓夫人遠遠地看著他,倪寶峰和陳老板也看著他,每個人的神色都很奇怪,也不知是驚奇,是畏懼?還是佩服?
公子羽卻仍然神色不動,道:“第四位是九華山的如意大師。”
門外當然有人高呼!
“請如意大師。”
看見這人慢慢地走進來,傅紅雪的臉色就變了,就好像一直不敗的堤防,突然崩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