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練武這方麵,連青青都承認他是個天才。
因為她練這種刀法,都練了七年,可是丁鵬三年就已有成。
山穀裏的生活不但舒適平靜,而且還有四時不謝的香花,隨手可以摘下來的鮮果。
在人世間連看都很難看得到的珍寶,在這裏竟仿佛變得不值一文。
小樓下有個地窖,裏麵堆滿了從天竺來的絲綢,從波斯來的寶石,還有各式各樣凡人夢想不到的奇巧珍玩,明珠古玉。
青青不但溫柔美麗,賢惠體貼,對丈夫更是千依百順。
丁鵬應該非常滿足。
但是他卻瘦了。
不但人瘦了,臉色也很憔悴,經常總是沉默寡言,鬱鬱不歡。
而且他還經常做噩夢。
每次他從夢中驚醒時,都會忽然從床上跳起來,帶著一身冷汗跳起來。
青青問過他很多次,他才說:“我夢見了我的父親,他要用自己的一雙手把我活活掐死。”
“他為什麼要把你掐死?”
“他說我不孝,說我沒出息!”丁鵬的表情悲傷而痛苦,“因為我已經把他老人家臨終的遺言都忘得幹幹淨淨。”
“其實你沒有忘!”
“我沒有!”丁鵬說,“其實我時時刻刻都記在心裏。”
“他老人家臨終時要你做什麼?”
丁鵬握緊雙拳,一字字道:“要我出人頭地,為他爭口氣!”
青青當然明白他的意思。
但是青青卻不知道他做的噩夢並不僅這一種,另一種噩夢更可怕。
他卻不能說出來,也不敢說出來。
他夢見他忽然落在一個狐穴中,他的妻子、他的嶽父、他的嶽母,都變成了一群狐,把他整個人一片片撕裂,一片片吞噬。
他很想忘記他們是狐,可是他偏偏忘不了。
柔和的珠光,照在青青蒼白美麗的臉上,她麵頰上已有了淚光。
“我明白你的意思!”她流著淚道,“我早就知道,遲早總有一天你要走的,你絕對不會在這裏過一輩子,這種日子你遲早總有一天會過不下去!”
丁鵬不能否認。
以他現在的武功,以他現在的刀法,柳若鬆、鍾展、紅梅、墨竹,實在都已經變得不值一擊。
憑他腰上這一柄刀,要想縱橫江湖,出人頭地,已變成易如反掌的事。
隻要一想起這些事,他全身的血都會沸騰。
這不能怪他,他沒有錯。
每個人都有權為自己的未來奮鬥,無論誰都會這麼想的。
丁鵬黯然道:“隻可惜我也知道你的爺爺和奶奶絕不會讓我走!”
青青垂著頭,遲疑著,試探著問道:“你是不是想一個人走?”
丁鵬道:“我當然要帶你走!”
青青的眼睛裏發出了光,用力握住他的手,道:“你肯帶我走?”
丁鵬柔聲道:“我們已經是夫妻,不管我到哪裏去,都會帶著你的!”
青青道:“你說的是真話?”
丁鵬道:“當然是!”
青青咬著嘴唇,終於下了決心:“如果你真的要走,我們就一起走。”
丁鵬道:“怎麼走?”
青青道:“我會想法子。”
她抱住了他:“隻要你對我是真心的,就算要我為你死,我也願意。”
要走,當然要計劃,於是他們就在夜半無人時悄悄商議。
他們最怕的就是青青的祖父。
“他老人家的神通,除了大羅金仙外,天上地下,絕沒有任何人能比得上。”
丁鵬居然不大服氣,因為他也練成了他們那種神奇的刀法。
青青卻說:“你的刀法在他老人家麵前,連一招都使不出來的,他隻要一伸手,你就倒下。”
丁鵬不相信,又不能不信。
青青道:“所以我們如果要走,就一定要乘他不在的時候溜走。”
丁鵬道:“他好像從來就沒有出去過!”
青青道:“可是每年七月十五那天晚上,他都會把自己關在他的那間小房裏,那幾個時辰裏,無論外麵發生了什麼事,他都不會管的!”
丁鵬道:“可是他知道我們走了之後,還是會追。”
青青道:“絕不會!”
丁鵬道:“為什麼?”
青青道:“因為他老人家已經立下重誓,絕不走出這山穀一步。”
丁鵬道:“你奶奶好像也很不容易對付。”
青青道:“我倒有法子對付她。”
丁鵬道:“什麼法子?”
青青道:“她老人家看起來雖然很嚴肅,其實心卻比較軟,而且……”
她忽然問了句跟這件事無關的話:“你知不知道我的父母是怎麼會去世的?”
丁鵬不知道。他從來沒有問過,他們也從來沒有提起,那無疑是個秘密,而且充滿了悲傷的回憶。
青青臉上果然已有了悲傷之色,道:“我母親也是個凡人,也跟你一樣,總是希望我父親能帶她離開這裏。”她輕輕歎息,“我還沒有滿周歲的時候,她就已去世了,可是我知道她以前不但是江湖中一位極有名的俠女,還是個有名的美人,像這種平淡的生活,她當然過不下去。”
丁鵬道:“你父親不肯帶她走?”
青青道:“我父親雖然答應了她,我爺爺和我奶奶卻堅決不肯,他們走了兩次,都沒有走成,所以我母親……”
她沒有說下去,丁鵬卻已能想象得到。
她的母親若不是因為心情苦悶,鬱鬱而死,就一定是悄悄地自盡了。
青青道:“我母親去世幾個月之後,我父親也一病不起。”
他們雖然是狐,雖然有神通法力,有些病卻不是任何力量所能救得了的,尤其是心病,因為內疚和悲痛而引起的心病。
這一點丁鵬也可以想象得到。
青青道:“這件事我奶奶雖然從來不提,可是我知道她心裏一定很難受,到了萬不得已時,我隻要提起這件事,她一定會讓我們走的。”
一個垂暮的老人,當然不忍再讓她的孫女夫婦遭受到上一代同樣悲慘的命運。
青青能夠把這種事說出來,就表示她和丁鵬夫妻間也有了和她父母同樣深厚的感情。
丁鵬的眼睛已因興奮而發光,道:“這麼樣看來,我們一定有希望!”
青青道:“可是我們也有問題,最少還有八個問題。”
丁鵬道:“八個問題?”
青青道:“不多不少,正好是八個。”
丁鵬終於明白,她說的一定是他們那八個忠心的仆人。
他們一向很少說話,而且始終和丁鵬保持著一段距離。
他們好像從不願接近任何凡人,連他們主子的孫婿都不例外。
他們每個人心裏都仿佛隱藏著很深的痛苦,很大的秘密。
丁鵬道:“難道他們也很不好對付?”
青青道:“你千萬不要看輕他們,就算他們沒有我爺爺那種神通,隻憑他們的武功,如果到人世間去也絕對是江湖中的頂尖高手。”
她又道:“我知道江湖中有很多成名的俠士和劍客,我也看過幾個,卻沒有一個能比得上他們的。”
丁鵬道:“你看見過誰?”
青青道:“你說的紅梅和墨竹,我就全都看見過。”
丁鵬道:“這兩人也比不上他們?”
青青道:“他們之中無論哪一個,都可以在十招之內將這兩人擊敗。”
丁鵬皺起了眉。
紅梅和墨竹無疑都是江湖中的一流高手,如果說有人能在十招內將這兩人擊敗,實在是件不可思議的事,誰也不會相信。
可是丁鵬相信。
青青道:“幸好每年七月十五那一天,他們都會喝很多酒。”
丁鵬道:“會不會喝醉?”
青青道:“有時醉,有時不醉,他們的酒量都非常好。”
她笑了笑,道:“可是我恰巧知道有種酒,不管酒量多好的人喝下去,都非醉不可。”
丁鵬道:“你也恰巧能找得到這種酒?”
青青道:“我能找得到。”
丁鵬的眼睛又亮了:“今天是什麼日子?”
青青道:“六月三十。”
再過半個月,就是七月十五,再過半個月,丁鵬就已到這裏來了整整四年。
丁鵬忍不住歎息:“日子過得真快,想不到一轉眼間,四年就已過去,想不到我又活了四年。”
青青輕輕地撫摸他的臉,柔聲道:“你還會活下去的,還不知要活多少個四年,因為我活著,你就不能死,你活著,我也不能死,有了你才有我,有了我就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