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刀下遺孤(2 / 3)

雞冠人一生中當真從未想到自己會被人問出這種問小孩的話,而此刻被人問了,他竟然乖乖地回答,道:“怕……怕……怕得很。”

憐星宮主笑道:“既然你害怕,為何不求我饒命?”

雞冠人終於仆地跪下,哭喪著臉,道:“宮主饒命……”

憐星宮主眼波轉了轉,笑道:“你們要我饒命,也簡單得很,隻要你們一人打我一拳。”

雞冠人道:“小人不敢……”

黑麵君道:“借小人天大的膽子也不敢。”

憐星宮主眼睛一瞪,道:“你們不要命了嗎?”

雞冠人、黑麵君兩人,一生中也不知被多少人問過這樣的話,平時他們隻覺這句話當真是問得狗而屁之,根本用不著回答,要回答也不過隻是一記拳頭,幾聲狂笑,接著刀就亮了出去。

但此刻,同樣的一句話,自憐星宮主口中問出來,兩人卻知道非要乖乖地回答不可了。

兩人齊聲道:“小人要命的。”

憐星宮主道:“若是要命,就快動手。”

兩人對望一眼,終於勉強走過去。

憐星宮主笑道:“嗯,這樣才是,你們隻管放心打吧,打得愈重愈好,打得重了,我絕不回手,若是打輕了……哼!”

雞冠人暗道:“她既是如此吩咐,我何不將計就計,重重給她一啄,若是得手,豈非天幸,縱不得手,也沒什麼。”

黑麵君暗道:“這可是你自己要的,可怪不得我,你縱有天大的本領,鐵打的身子,隻要不還手,我一拳也可以打扁你。”

兩人心中突現生機,雖在暗中大喜欲狂,但麵上卻更是做出愁眉苦臉的模樣,齊地垂首道:“是。”

憐星宮主笑道:“來呀,還等什麼?”

黑麵君身形暴起,雙拳連環擊出,那虎虎的拳風,再加上他那幾百斤重的身子,這一擊之威,端的可觀。

但他雙拳之勢,卻是靈動飄忽,變化無方,直到最後,方自定得方向,直搗憐星宮主的胸腹。

這正是他一生武功的精華,“神豬化象”,就隻這一拳之威,江湖中已不知有多少人粉身碎骨。

雞冠人身形也飛一般躥出,雞嘴啄已化為點點銀光,有如星雨般灑向憐星宮主前胸八處大穴。

這自然也是他不到性命交關時不輕易使出的殺手--晨雞啼星,據說這一招曾令威武鏢局八大鏢師同時喪生。

憐星宮主笑道:“嗯,果然賣力了。”

笑語聲中,右掌有如蝴蝶般在銀雨拳風中輕輕一飄,一引,雞冠人、黑麵君突然覺得自己全力擊出的一招,竟莫名其妙地失了準頭,自己的手掌竟不聽自己的使喚,要它往東它偏要往西,要它停,它偏偏不停,隻聽“呼,哧”兩響,緊跟著兩聲慘呼。

憐星宮主仍然笑嘻嘻地站著,動也未動,黑麵君身子卻已倒下,而雞冠人的身子竟已落入八尺外的草叢中。

草叢中呻吟兩聲,再無聲息。

黑麵君的胸膛上,卻插著雞冠人的鋼啄,他咬了咬牙,反手拔出鋼啄,鮮血像湧泉般流出來,顫聲道:“你……你……”

憐星宮主笑道:“我可沒動手傷你,唉,你們自己打自己,何必哩。”

黑麵君雙睛怒凸,直瞪著她,嘴唇啟動,像是想說什麼,但一個字也未說出--永遠也說不出了。

憐星宮主歎道:“你們若不想殺我,下手輕些,也許就不會死了,我總算給了你們一個活命的機會,是麼?”

她問的話,永遠也沒有人回答了。

馬,不知何時已倒在地上,車也翻了。

江楓夫婦正掙紮著想進入車廂,抱出車廂裏哭聲欲裂的嬰兒,兩人的手,已堪堪摸著繈褓中的嬰兒。

但忽然間,一隻手將嬰兒推開了。

那是隻柔軟無骨、美勝春蔥的纖纖玉手,雪白的綾羅長袖,覆在手背上,但卻比白綾更白。

江楓嘶聲道:“給我……給我……”

那少婦顫聲道:“二宮主,求求你,將孩子給我。”

憐星宮主笑道:“月奴,好,想不到你竟已為江楓生出了孩子。”她雖然在笑,但那笑容卻是說不出的淒涼、幽怨,而且滿含怨毒。

那少婦花月奴道:“宮主,我知道對……對不起你,但……孩子可是無辜的,你饒了他們吧。”

憐星宮主目光出神地瞧著那一對嬰兒,喃喃道:“孩子,可愛的孩子……若是我的多好……”

眼睛突然望向江楓,目光中滿含怨毒、懷恨,也滿含埋怨、感傷,望了半晌,幽幽道:“江楓,你為什麼要這樣做?為什麼?”

江楓道:“沒什麼,隻因為我愛她。”

憐星宮主嘶聲道:“你愛她……我姊姊哪點比不上她,你被人傷了,我姊姊救你回來,百般照顧你,她一輩子也沒有對人這麼好過,但……但她對你卻是那樣好,你,你……你……竟跟她的丫頭偷偷跑了。”

江楓咬牙道:“好,你若要問我,我就告訴你,你姊姊根本不是人,她是一團火,一塊冰,一柄劍,她甚至可說是鬼,是神,但絕不是人,而她……”

目光望著他妻子,立刻變得溫柔如水,緩緩接著道:“她卻是人,活生生的人,她不但對我好,而且也了解我的心,世上隻有她一人是愛我的心,我的靈魂,而不是愛我這張臉。”

憐星宮主突然一掌摑在他臉上,道:“你說……你再說!”

江楓道:“這是我心裏的話,我為何不能說!”

憐星宮主道:“你隻知她對你好,你可知我對你怎樣?你……你這張臉,你這張臉縱然完全毀了,我還是……還是……”

聲音漸漸微弱,終於再無言語。

花月奴失聲道:“二宮主,原來你……你也……”

憐星宮主大聲道:“我難道不能對他好?我難道不能愛他……是不是因為我是個殘廢……但殘廢也是人,也是女人!”

她整個人竟似突然變了,在刹那之前,她還是個可以主宰別人生死的超人,高高在上,高不可攀。而此刻,她隻是個女人,一個軟弱而可憐的女人。

她麵上竟有了淚痕。這在江湖傳說中近乎神話般的人物,竟也流淚。江楓、花月奴望著她麵上的淚痕,不禁呆住了。

過了良久,花月奴黯然道:“二宮主,反正我已活不成了,他……從此就是你的了,你救救他吧,我知道唯有你還能救活他。”

憐星宮主身子一顫,“他從此就是你的了……”這句話,就像是箭一般射入她心裏。

江楓突然嘶聲狂笑起來,但那笑卻比世上所有痛哭還要淒厲、悲慘。

他充血的雙目凝注花月奴,慘笑道:“救活我……世上還有誰能救活我?你若死了,我還能活麼……月奴,月奴,難道你直到此刻還不了解我?”

花月奴忍住了又將奪眶而出的眼淚,柔聲道:“我了解你,我自然了解你,但你若也死了,孩子們又該怎麼辦……孩子們又該怎麼辦?”

她語聲終於化為悲啼,緊緊捏著江楓的手,流淚道:“這是我們的罪孽,誰也無權將上一代的罪孽留給下一代去承受苦果,就算你……你也不能的,你也無權以一死來尋求解脫。”

江楓的慘笑早已頓住,鋼牙已將咬碎。

花月奴顫聲道:“我也知道死是多麼容易,而活著是多麼艱苦,但求求你……求求你為了孩子,你必須活著。”

江楓淚流滿麵,似已癡了,喃喃道:“我必須活著……我真的必須活著……”

花月奴道:“二宮主,無論為了什麼,你都該救活他的,若是你真有一分愛他的心,你就不能眼見他死在你麵前。”

憐星宮主悠悠道:“是麼……”

花月奴嘶聲道:“你能救活他的……你必定會救活他的。”

憐星宮主長長歎息了一聲道:“不錯,我是能救活他的……”

話未說完,也不知從哪裏響起了一個人的語聲,緩緩道:“錯了,你不能救活他,世上再沒有一個人能救活他!”

這語聲是那麼靈動、縹緲,不可捉摸,這語聲是那麼冷漠、無情,令人戰栗,卻又是那麼輕柔、嬌美,攝人魂魄。世上沒有一個人聽見這語聲再能忘記。大地蒼穹,似乎就因為這淡淡一句話而變得充滿殺機,充滿寒意,滿天夕陽,也似就因這句話而失卻顏色。

江楓身子有如秋葉般顫抖起來。憐星宮主的臉,也立刻蒼白得再無一絲血色。

一條白衣人影,已自漫天夕陽下來到他們麵前。她不知從何而來,也不知是如何來的。

她衣袂飄飄,宛如乘風。她白衣勝雪,長發如雲,她風姿綽約,宛如仙子。但她的容貌,卻無人能描述,隻因世上再也無人敢抬頭去瞧她一眼。

她身上似乎與生俱來便帶著一種懾人的魔力,不可抗拒的魔力,她似乎永遠高高在上,令人不可仰視。

憐星宮主的頭也垂下了,咬著櫻唇,道:“姊姊,你……你也來了。”

邀月宮主悠悠道:“我來了,你可是想不到?”

憐星宮主頭垂得更低,道:“姊姊你是什麼時候來的?”

邀月宮主道:“我來得並不太早,隻是已早得足以聽見許多別人不願被我聽見的話。”

江楓心念一閃,突然大聲道:“你……你……你……原來你早已來了,那雞冠人與黑麵君敢去而複返,莫非是你叫他們回來的,那所有的秘密,莫非是你告訴他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