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害相比取其輕,這點道理趙銘森不可能不懂。
何複彩現在是既甜又苦,作為女人,能讓一個男人如此坦蕩地說愛,心裏真是舒服死了。可一想由此給趙銘森帶來的一切,心裏又暗。這兩天她想見趙銘森,又怕見,也知道不能見。但她心裏有太多疑惑,趙銘森為什麼這樣呢,他不該這麼消極啊。他這一退,不正是給別人給了充足的機會麼?網剛撒開,還沒捕魚呢,就心甘情願讓魚反撲?
“想不通是不是?”朱天運苦笑著問了一句。何複彩點了點頭,她就是找朱天運來解惑的。
沒想朱天運歎一聲道:“我也想不通啊,一隻拳剛打出去,拳頭還沒收回來,身後就讓別人鉗製了。”
“真的這麼可怕?”何複彩越發沒底了,本來她是把希望寄托到朱天運這邊的,一聽朱天運這口氣,心裏立馬又緊。朱天運坦然笑了笑,寬慰似地說:“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隨著它好了,放心,天不會塌下來。”
“可我怕啊朱書記。”何複彩很想喚一聲朱大哥或者天運的,一種奇怪的情感慫恿著她,蠱惑著她,也激徹著她。可她還是喊了朱書記。她知道,自己是沒資格那樣親密的,真的沒有。
朱天運很是冷靜地說:“怕是沒用的,複彩,現在不是怕的時候,該來的遲早要來,就讓我們靜靜等候吧。”
“我不要!”何複彩忽然歇斯底裏叫了一聲。
該來的真是來了。就在趙銘森因胃病住進軍區醫院時,省長郭仲旭主持召開了一次會議,這次會議後來被海東政界多數人稱為轉折會議,也有人戲稱是“撥亂反正”的會議,更有人直接將它稱為郭羅會議。
這次會議朱天運和柳長鋒都參加,朱天運沒讓何複彩去,做主給何複彩請了病假。他的意思明顯不過,是想讓何複彩去醫院探望趙銘森。人不能太孤獨,他太能想象到趙銘森此時的孤獨了,世上沒有哪種孤獨能比官場上的孤獨對人更具毀滅力,也沒哪種失落比官場上的失落更讓人絕望。
坐在主席台上的郭仲旭麵貌煥然一新,一改過去不顯山不露水溫吐吐的內斂樣子,開始向朱天運他們發難了。當然,郭仲旭是從經濟建設談起的,政府嘛,什麼時候都要從經濟建設入手,就跟省委或市委什麼時候都要從幹部隊伍或黨風建設入手一樣,這才讓人覺得你是在談工作,談發展,而不是在搞鬥爭。郭仲旭就當前海東經濟發展形勢還有建設步伐談了一陣,話題一轉,就開始批評了。他說,當前壓倒一切的任務是穩定,是團結,是齊心協心謀發展,聚精會神搞建設。而不是搞內耗,搞鬥爭。我們有些同誌,搞內耗搞習慣了,搞上癮了,置大好形勢於不顧,放著有利時機不去抓,寧可讓經濟倒退十年五年,也要滿足自己的私欲惡欲。他用了惡欲這個詞,然後目光銳利地掃了一眼會場,接著道:“中央三令五申,要以經濟建設和社會發展為重,要把構建和諧社會放在首位,我們在執行中卻總愛走樣,總是要發出一些不同的聲音。不同的聲音可以有,但不能傷害到大局,不能把它演變成你搞我我搞你的政治鬥爭。”後來他又講到反腐倡廉,說反腐倡廉當然也是我們的重要任務,但我們不能因為出了一個駱建新,就把所有的幹部都當作腐敗分子。我們要堅信,絕大多數幹部還是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是清正廉明任勞任怨的,是值得信賴的……
聽聽,人家多會講啊。肯定一大片團結一大片,你不孤立都不行。
郭仲旭的講話讓與會者精神為之一振,有人臉上當下露出了紅光。不可否認,駱建新案後,海東的政治形勢是吃緊的,幹部們尤其各級領導幹部神經繃得很緊,有些快要繃不住了。今天郭仲旭在會上這麼一講,猶如一股新風吹進了會場,立刻讓眾多提緊的心異常愜意地鬆馳下來。郭仲旭還在台上長篇大論地講著,忽爾激昂陳詞忽爾又厲聲痛斥,看來北京之行,他真是收獲不小,一個從來不公開亮明自己態度隻在背後運籌帷幄的人,這天卻異常鮮明地舉起了倒趙大旗,而且態度非常之強硬,措詞非常之尖銳。朱天運這時已不報任何幻想了,雖不知道北京之行到底發生過什麼,是什麼人關鍵時候幫郭仲旭扭轉了乾坤,但官場上這種超強地震還有突然變故他是經曆過的,應該說已經習以為常。他收起目光,剛才他一直在觀察下麵或身邊人的反應,他發現,郭仲旭的講話鼓舞了不少人,也振奮了不少人,不少人已經焦急地等著為郭省長鼓掌了。
羅玉笑在主席台另一邊冷冷地瞅著他。
還有柳長鋒,那是怎樣的一種得意勁啊,仿佛,他已坐在審判台上,急不可待地要審判朱天運了。
朱天運心裏掠過一層悲。這一搏,他和趙銘森是徹底輸了。輸得有些莫名其妙,輸得更是不明不白。由此他想到,這兩年,在人的經營上,趙銘森終還是沒玩過郭仲旭。官場說穿了還是玩人,玩不轉人,就玩不轉一切。趙銘森這方麵,還是功夫不到位啊,或者說心不狠手不辣,才讓人家輕輕一搏就搏了回去。
突然間,他就對趙銘森生出一股恨來,真的是恨。
更深的悲涼卻留給了自己,他知道,自此以後,他就是一人孤軍作戰了。一個同盟如此不堪一擊,令他感到徹骨地冷寒。但心裏同時響出一個聲音,我不會放棄,不會妥協,絕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