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談楔子演說九尾龜 訪名花調查青陽地(3 / 3)

正待上樓,隻見一頂倌人轎子停在門前,眼前覺得毫光一閃,走出一個倌人來,穿一件黑地銀花外國緞灰鼠皮祆,下襯品藍花緞褲子,玄色緞子弓鞋不到四寸,眉眼雖比許寶琴略遜,那一種的豐姿嫋娜,骨格輕盈,卻比許寶琴更加嫵媚。秋穀立在扶梯邊,一直等到他上了樓,目光尚有些定定的,被阿仙從後推了一把,道:\"阿是看得頭裏向有點渾淘淘哉,快點上去哩!\"秋穀被他一推,嚇了一跳,不覺自己好笑,便走上扶梯,揀一個座位。剛剛坐下,堂倌早送了點戲牌過來,秋穀且不點戲,問著堂倌,那外國緞襖的叫甚名字。堂倌道:\"他住在談瀛裏,名叫花雲香,還是新近從上海來的,章老爺可要也點他兩出?\"秋穀要過筆來,便寫了《二進宮》、《龍虎鬥》、《探寒窯》、《鍘美案》四出,都要花雲香與許寶琴兩人合唱。

堂倌喊了上去,花雲香聽得分明,回頭一看,就是樓梯邊的相遇人,不免低頭一笑,隨叫娘姨下來裝煙。許寶琴卻著實的釘了秋穀一眼。秋穀雖也看見,並不理會。花雲香先了和弦,唱出一段《二進宮》,許寶琴隨接唱下去,唱到末尾一句,兩人一齊背過臉去,把琵琶放高一調,全用輪指合唱。那一聲搖板卻唱得頓挫抑揚,十分圓穩,秋穀喝一聲采。隨後又合唱了一出《鍘美案》,許寶琴便先起身走了。隻有花雲香又獨唱一出《探寒窯》,那喉嚨愈唱愈高,愈高愈亮,唱到極高之後,一落千丈,就如銀瓶落井一般,落到一半卻又陡然提起,又如鶴唳入雲,聲聲搖曳,真是珠喉遏月,逸響回風,隻聽得台下喝采之聲轟然不絕。秋穀異常得意。花雲香唱完之後,方才立起身來,正走秋穀麵前經過,向秋穀點一點頭,下樓去了。

秋穀見他走了,無精打采的付了帳,慢慢的下來。才到樓下,不防阿仙候在門口,便一把衣袖拉了秋穀,一直拉到甘棠橋,進門推他上樓。隻見寶琴欲笑不笑,一付尷尬麵孔,道:\"章大少,耐倒有功夫到倪搭來坐坐,啥勿到花雲香搭去嗄!\"秋穀聽了笑道:\"你們這班人實在難說話得狠。叫了我來,又叫我到別處去,我就依著你的吩咐,到花家去。\"說著,假做回身要走,早被阿仙一把拉住,說道:\"耐阿要好意思格!花家裏明朝去末哉,倪搭小場化,委屈耐點阿好?\"寶琴接口說道:\"耐放俚去囁,看俚阿好意思走出去。\"秋穀嗬嗬笑道:\"你們不要我去,也就罷了,何必做出許多生意筋絡來。\"一麵說,一麵坐下。

寶琴問道:\"阿要吃夜飯哉,就倪搭便飯,去叫仔兩樣菜阿好?\"秋穀正待寫菜去叫,隻聽樓下喊聲\"請客\"。把請客條子遞將上來一看,原來是小鬆請到如意裏金黛玉家,上麵寫著:\"容齊坐候入席\",秋穀便立起身來。阿仙便說道:\"章大少,阿要帶局去罷,省得來叫哉。\"秋穀點頭道:\"也好。\"因如意裏與許家隻隔一橋,便不用轎子,催許寶琴換好了出局衣裳,二人攜手出門。

到了金黛玉家,問了房間,恰在樓下。小鬆早在房門口招呼,進房坐下,滿房客人都與秋穀相識,不用套談。小鬆見秋穀同著寶琴,便道:\"你帶局來,倒也簡便,可還叫別人麼?\"秋穀因叫小鬆代寫了一張花雲香的局票,一同發去。

少時,大家入席,花雲香早姍姍其來,進房含笑叫了一聲,便坐在秋穀身後。秋穀不及應酬,便留心打量金黛玉的妝束,隻見他:淡掃蛾眉,薄施脂粉,穿一件蜜色皮襖,襯一條妃色褲子。風鬟霧鬢,雖非傾國之姿;素口蠻腰,穩稱芳菲之選。

那邊小鬆見了花雲香,也打量了一會,忽嚷道:\"不好了,又被你搶了一個去了!怎麼我到處留心,總沒有好的;你遇見的,總是好的呢?\"秋穀道:\"你為什麼總是這樣脾氣?今天是你自己的主人,勸你少說兩句罷!\"說著,金黛玉起身斟了一巡酒,眾客人的局也來了。花雲香先唱了一出《取成都》,唱完了,對秋穀說聲\"獻醜\",秋穀說聲\"辛苦\",便慢慢的談起來。

兩人咬著耳朵不知講些什麼。許寶琴卻看著冷笑。偶而秋穀回過身來同寶琴說話,寶琴卻隻是扭過身去,不肯理他。

秋穀正在沒做理會處,小鬆斟了一大杯酒要與秋穀照杯,又笑道:\"知己希逢,佳人難得,你快幹了這一杯。\"秋穀猛然聽得,觸起他的心事來,長歎一聲,舉杯一飲而盡,口中高吟道:\"此時此景不沉醉,豈待三尺蓬蒿墳。\"與小鬆彼此相對黯然。停了一回,小鬆方勉強笑道:\"我們原是尋樂的,怎麼倒尋起煩惱來呢?我與你還是喝酒罷。\"秋穀也不回言,自己斟了一杯,又高吟道:\"今日少年若長在。古之少年安在哉?\"就又幹了一杯。

花雲香看見秋穀無故不樂,心中覺得十分難過,卻又替他不得,便咬著秋穀耳朵道:\"耐勿要煞死個吃酒哉,到倪搭去坐歇罷。耐坐仔我個轎子去阿好?\"秋穀隻點點頭。花雲香便叫自己的轎子來,親手將秋穀扶在轎內,自己也立起身來,跟著走出,叫一部東洋車,傍著轎子同走。秋穀也不顧許寶琴,竟自到花家去了,連主人方小鬆都未招呼。正是:名士風塵多涕淚,美人香草寄牢騷。

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