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晚上,孟東燃提著李開望特意從鄉下打來的幾條活魚還有一隻山雞,來到市人大常委會主任常國安家裏。周末看望常國安,已成孟東燃一項功課,以前是跟葉小棠一起來,後來葉小棠知道了他跟常國安女兒常曉麗的過去,吃醋不來了。其實這也不是多大一件事,孟東燃剛參加工作時,很得常國安賞識。那時候的常國安正處在意氣風發的人生黃金時段,工作熱情異常高,可鄉上多是些土生土長的幹部,無論素質還是工作幹勁,都不能令常國安滿意。孟東燃分到雙河鄉後,常國安如獲至寶,把他抓得跟褲帶一樣緊,走哪裏都要帶著孟東燃。常國安的夫人謝紫真也非常喜歡孟東燃,每到周末,總要做了好吃的喊孟東燃去家裏吃。一來二去,孟東燃跟常曉麗就熟了,後來謝紫真就提出,讓女兒跟孟東燃戀愛。常曉麗當時在縣稅務局工作,人長得嫋嫋婷婷,是三江縣有名的美人。孟東燃當然沒意見,能做常書記的乘龍快婿,對來自農村貧寒家庭的他來說,不隻是高攀,更是為自己找到了一棵大樹,日後不論生活還是仕途,他有沾不盡的光。兩個人一開始處得很好,孟東燃總是小心翼翼,生怕說錯一句話或是做錯一件事,讓常曉麗不開心。常曉麗呢,有了孟東燃這個鄉下人當跟屁蟲,正好可以耍耍她的小姐脾氣。一晃三年過去了,他們兩人是隻開花不結果,謝紫真看在眼裏,急在心裏,不止一次偷偷問未來的準女婿,進展如何,怎麼隻打雷不下雨啊?孟東燃靦腆地笑笑,拋給準嶽母一句模棱兩可的話:“還早呢,曉麗還在考驗我。”謝紫真不滿道:“考驗,過去發展地下黨,也沒考驗這麼長時間。我跟你常叔頭一天見麵,第二天就進洞房了。你呀,看著聰聰靈靈,怎麼就不開竅呢,難道要我手把手教你?”一句話說得孟東燃臉紅成一片,謝紫真的心思他當然懂,類似於生米煮成熟飯的話,他也從同事們友好的提醒和善意的教誨裏聽過不止一次,可到關鍵時刻,他就縮手縮腳,怎麼也走不出那一步。到這陣,他隻跟常曉麗在夜色下親過一次嘴,還沒嚐出什麼味道,常曉麗就借故路上有人把他推開了。更深一步的事,他想,可真是沒那個勇氣。
就在謝紫真盼星星盼月亮盼著女兒尊口一開,讓她張羅著辦婚事時,一聲晴天霹靂降下來,常曉麗倒是提出要嫁人,但對方不是孟東燃,而是他們稅務局一名副局長,那男人三十多歲,已經有了老婆。
“我不管,我就要嫁他!”常曉麗衝驚愕得麵部已經變形的母親說。
“你瘋了,放著小孟這麼好的小夥子不嫁,說什麼瘋話!”謝紫真被女兒的話嚇懵了,一時找不到詞勸說女兒。常曉麗看著驚惶失措的母親,一副我行我素的樣:“反正我要嫁他,孟東燃好,你嫁給他算了。”
“你這叫什麼話,你是想氣死我啊,天殺的!”
那一年的冬天,地處偏遠的三江縣發生了一樁怪事:已被公認為孟東燃未來老婆的常曉麗大鬧三江,逼迫著三江稅務局副局長方勵勇離婚娶她。方勵勇老婆是傳統得不能再傳統的一位中學教師,風波鬧起後,覺得無臉再活下去,一氣之下喝了農藥,死在了醫院病床上,留下一個三歲的男孩。縱是這樣,常曉麗還是義無反顧地奔向了方副局長的婚床,把苦等了她三年的孟東燃撇在了一邊。謝紫真大病一場,差點沒緩不過來,後來她抓著孟東燃的手說:“命,都是命,我怎麼就能生下這麼一個孽種呢。東燃,你想開點吧,做不了女婿就做兒子,這輩子,我是疼定你了。”
一席話說的孟東燃眼睛酸酸的,緊緊抓著謝紫真的手:“阿姨,都怪東燃不好,怪東燃沒用,您放心吧,這輩子,我會拿您當親生母親一樣對待的。”
孟東燃說到做到,二十多年過去了,不論他走到哪,是高升還是屈就,常國安和謝紫真,都在他心裏。逢年過節,自己老家可以不去,常國安這裏,卻是一次空兒都不留。當然,常國安兩口子對他也比親生兒子還要好,如果不是常國安,孟東燃仕途是沒有這麼順的,可以說,是常國安一手將他提攜了上來。就在三個月前,為他能擊敗江上源等人,順利就任發改委主任,常國安還廣泛遊說,為他製造輿論,甚至借人大這張牌,跟市委潘向明做等價交換。孟東燃出任桐江發改委主任,人大兩名副處級幹部也榮升一級,一個做了法製委員會主任,一個做了提案委員會主任。其中那個做了提案委員會主任的,最早隻是一名政府機關的打字員,就因她的姐夫跟潘向明是大學同學,莫名其妙的月亮就把她這近水樓台給照了。
謝紫真熱情地迎接了孟東燃:“是東燃啊,我說怎麼眼皮使勁跳呢,就知道你要來,快坐,我給你沏茶去。”
隨著晚年的到來,謝紫真對孟東燃是越來越熱情也越來越客氣,幾天不來她就念叨,來了,額頭上的皺紋都能笑開,那張嘴更是能甜得流出蜜。常國安說這叫老年軟骨症,孟東燃認為不是。
常國安不在客廳,孟東燃一邊遞手裏的魚,一邊悄聲問:“老首長呢?”
“練字呢,著魔了,一天糟蹋掉一遝紙,糟蹋得我心疼。”謝紫真接過禮品,嗔怪道:“說了多少次,來就來,就是不聽,每次都要破費。”東西放廚房,緊著找好茶給孟東燃泡,嘴裏還不閑著:“桌上有煙,你自己抽。”
孟東燃打開特供的軟中華,到了常國安家裏,他不用客氣,也不能客氣,一客氣,謝紫真臉上的皺紋就更多,本來要抽一支的,非讓你抽三支。
“最近很忙吧,我聽老頭子提起過。”泡了茶,謝紫真在孟東燃對麵坐下,一雙眼睛上上下下打量孟東燃半天,過篩子般又把孟東燃過了一遍。那目光,不隻是欣賞,還有更多遺憾。謝紫真認為,這生最大的失敗,就是沒把孟東燃變為自己的女婿。丈母娘對準女婿的遺憾,四十多歲藏到現在,生了根結了果,再也抹不掉,並且越發痛了。
“瘦了,就知道工作,跟你常叔一個樣,就知道為公家賣命。”謝紫真心疼地抱怨著,為孟東燃剝了一塊巧克力,孟東燃本不想吃,害怕謝紫真親手喂給他,慌忙接了填進嘴裏。
這時候臥室的門開了,孟東燃以為是常國安,誰知從臥室走出的是常曉麗。常曉麗淡淡地看了孟東燃一眼,沒說話,到飲水機前接了一杯水,又進了臥室。
“害人精,又離了,跑娘家來撒氣,上輩子你謝姨作孽啊。”謝紫真鼻子一抽,說著話就要流眼淚。孟東燃歎息一聲。早在他到三江縣擔任副縣長時,常曉麗就跟方勵勇離了婚,先是打了一陣單身,後來又嫁給一個比她年輕五歲的小男人,結果沒過上一年,又分崩離析。直到前年,孟東燃都已做了市政府副秘書長,常曉麗突然又嫁給一姓薑的地產商,那位地產商五十多歲,年齡比她爸小不了幾歲,老婆一次旅遊時出車禍死了,本以為這次婚姻她能走到頭,誰知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