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非常炎熱,不得不把寢宮的門窗都打開,但是屋裏還是一點風都沒有,讓人心情煩躁。朱元璋坐在禦座上已經汗流浹背,他把奏折放下,想要靜一靜思考個問題,但是因為燥熱的天氣,讓他根本就靜不下心來。他要思考的這個問題正是自己這麼勞累,到底是為了什麼。為了大明江山千秋萬代,能夠做到嗎?秦始皇原想一代又一代傳下去,可是二世胡亥即已亡國。千秋永固的江山是不存在的,萬歲不死也是辦不到的。但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總要多傳留幾百年,朕這大明,哪怕像周朝一樣存在八百年,也就心滿意足了。看來為這江山的久長,自己還得不辭勞苦。他提起筆來,白紙上留下了他的一行詩句:百僚已睡朕未睡,百僚未起朕先起。不如江南富足翁,日高一丈猶擁被。
近來,朱元璋的心情一直比較壓抑,也就是很不開心。相濡以沫的馬皇後棄他而去,安慶公主的丈夫被他賜死,隨之更是雪上加霜,太子朱標竟也突然辭世。這是對朱元璋的致命一擊,使他的脾氣變得相當暴躁,動不動就發無名火。身旁的劉太監見皇上不開心,便試探著說:“萬歲,天氣悶熱,莫要一直憋在屋裏,到外邊走走,心情會好一些。”
朱元璋被提醒,遂決定出去散散心說:“劉公公,你不用跟隨,朕自己隨便走走,少時回來。”
劉太監不放心說:“萬歲小心。”
朱元璋信步不知不覺到了吉慶宮,這是充妃的住處。他不免又想起了這位胡貴妃,雖說不是專寵,但對充妃他心裏總是放不下。記得一月前到充妃宮中,得知充妃有了身孕,朱元璋為了保胎,特地又去往寧妃處過夜。屈指算來,也有五個月了,朱元璋在吉慶宮外往來踱步,對於進不進去一時拿不定主意。
宮內,充妃正在與人對飲。此刻已有七八分酒意的充妃,舉著手中的銀盞,兩朵桃花爬上麵頰,深情地望著對麵的宮女,淚眼婆娑說:“表哥,明天你就要出宮了,此一別不知我們何年何月再能相見。”
“半年來,能與表妹同床共枕,恍如在神仙洞府無二。”原來那宮女裝束者是充妃的表兄,“所幸未被識破,你我二人平安,這是上天賜福,隻要彼此有意,總有相見之日。”
“表兄,過個數月半載,你再來同我相會。”
“不,萬萬不可。”表兄連聲反對,“得意不可再往,相聚半年未出差錯,已屬不易。”
“表兄還以宮女麵目留宿宮中,諒來無事。”
“日久天長,紙難包火,上次被皇上撞見,就險些原形畢露,切不可再度涉險。”表兄歎息著道,“現在你已不是當年的胡小姐,你已是皇帝的充貴妃了。”
“表兄,你我原本青梅竹馬當成連理,誰料命運捉弄,竟被那朱元璋強行拆散,而今還得這樣提心吊膽地偷情。小妹可是不願做這貴妃,我是多麼渴望和你生活在一起。”
“咳,今生今世已不可能,就不要再自尋煩惱了。”
朱元璋已然走到了宮門前,那當值太監跟在身後追著說:“萬歲,容奴才進去通報。”
“朕已說過,你老老實實在宮門呆著,朕自己進去,無須通稟。”朱元璋大步走進房中。本來上次來此,聽見嬉笑之聲他便心中存疑,而今他要看看充妃是否背著他有貓膩。
充妃和表兄正在酣飲,突然發現皇上站在了麵前,一時間二人全都傻了。朱元璋何等精明,冷笑著問道:“是什麼人,敢和貴妃同桌共飲?”
“萬歲,是妾妃閑來無事,一人飲悶酒無趣,才硬拉這宮女作陪。”充妃給表兄使個眼色,“還不快些退走。”表兄不敢言聲,抽身要走。“站住。”朱元璋斷喝一聲。表兄不敢再挪動腳步,但他始終垂眉低首。朱元璋又是怒喝一聲說:“抬起頭來。”表兄隻得將頭仰起,便露出了頸部的喉結。朱元璋一步步逼近說:“好一個宮女,演戲演到朕的皇宮內苑來了!”
表哥一見事已敗露,急忙跪倒在地說:“萬歲饒命,都是罪民不好,如此喬裝隻為看望一下表妹。要殺殺我一人,與表妹無關。”
充妃既不跪地也不求饒說:“萬歲,既已被你撞見,也就無須再加隱瞞。本來我們兄妹自小相愛,卻生生被你給拆散。我們舊情難忘,才有今日之舉,你要殺要剮衝我一個人來。”
朱元璋眼睛死盯著充妃隆起的腹部說:“說,你肚子裏的孩子,可是你二人私會的孽種?”
“是便是,自然是我二人相愛的結果。”充妃完全是一副不在乎的神態。
朱元璋已是氣得臉色紫脹,刷地拔出佩戴的寶劍說:“我把你們這對狗男女,真是膽大包天,竟敢給朕戴綠帽子。”手中劍直刺過去,先將充妃紮個透心涼,又複一劍砍去了表兄的人頭。
充妃用盡最後的力氣,爬到表兄身上,嘴角現出一絲苦笑說:“表兄,我們總算死在了一起。”
當值太監這才想起大事不好,轉身要跑。朱元璋跟進一步,劍鋒插進他的後胸說:“你這個奴才,也不是好東西,合夥欺朕,怎能容你。”
太監嘴角咧了幾下,鮮血橫流,倒在了地上。
一直暗中跟隨保護的劉太監問說:“萬歲,充妃身死,對人該如何交代。”
朱元璋想了想說:“就說她身懷有孕,私自墮胎,是而被朕賜死。”
“那,奴才就將他們的後事處理了?”劉太監膽怯地問。
“給充妃起個墳包,日後他的親人或者她的兒子楚王朱禎問起,也好有個去處。”說著,朱元璋從充妃身上抽下一條白玉鏈帶,交給了劉太監,“這個給楚王留個念想。”
劉太監接過說:“奴才記下了。”
朱元璋回到自己的寢宮,望著案上堆得高高的奏章,感到有些力不從心。但是沒人幫他處理國事,而且他也不相信別人。又坐回案前,拿起一個奏折打開來,見是禦史餘敏和丁舉二人聯名的本章,不覺格外注意起來。兩位禦史聯名上表,說明問題的嚴重性。他從頭看罷,不覺倒抽了一口涼氣。國事繁冗,自己怎麼把這個人給忘了。想想新立的皇太孫朱允墳,心中越發沉重起來。太子朱標不幸夭亡,朱元璋本想立四子燕王朱棣為太子,但遭到大臣的反對。他也難以違背千百年來的慣例,冊立皇長孫允墳為皇太孫。這個允墳,與其父的性情相同,也是仁厚有餘,剛武不足。遇事優柔寡斷,又過於善良。朱元璋擔心朱允炆日後繼位,難以挑起這副治國的重擔。眼下這個奏折,倒是個絕好的機會,何不叫他來曆練一下,也好令其學學如何做好皇帝。
劉太監奉旨將朱允炆召到,允墳恭恭敬敬地叩拜說:“皇祖父,天色已晚,叫孫兒前來有何旨意。”
“你看看這個。”朱元璋把奏折交給他。
朱允炆拿在手中,從頭看了兩遍說:“皇祖父,孫兒看過了。但不知要孫兒看它是何用意?”
“允炆,假如你現在是皇帝,對這一奏章該如何對待?”
朱允炆腦子裏急速地過篩子。這份奏折的內容是,天上的星相異常,主大臣謀逆篡位。而韓國公李善長與胡惟庸是至親又是胡的後台,胡的升遷,係李善長一手提拔。此人不除,日後對朝廷極為不利,因為李善長能力太大了,朝中門生故舊甚多,可以說能做到一呼百應。二臣建議,及早除去這一隱患。
朱允墳想了再三,按自己的思路說:“皇祖父,孫兒覺得這道表章是無稽之談,所謂星相示警,全係無中生有。這樣的表章,不必理睬,丟過一邊便是。”
朱元璋連聲說:“果然不出朕之所料,你還不是當皇帝的料。要知道,這兩位禦史是借星相說事。他二人是為你日後坐皇位著想,擔心李善長會危及你的皇帝寶座。”
“那也不該無中生有,假借星相害人。”
“孫兒,你還是不懂為政之道,要達到目的,有時就得尋個借口。”朱元璋再問,“話已說明,你看該如何處置?”
“這,李善長身為韓國公,又是皇親,隻能教育訓導一下,警告他不得胡來,要謹慎為官。”
“孫兒,你太天真了。天底下豈有與虎謀皮的事例,要想皇帝座位牢固,就得鏟除一切對己不利的因素。”
“皇祖父的意思是,要罷了他的官?”“說得太輕鬆了,”朱元璋耐心身傳言教,“像李善長這種人,即使在野,仍然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還能一呼百應,必須徹底根除。”
“昕皇祖父的意思,終不然還把他下獄不成?”
“關進大牢也不管用,隻要李善長還有一口氣,他的同黨便有幻想,以為朕的親家總會出獄的,為亂之心就不會死。”
朱允炆可是糊塗了說:“皇祖父,總不能殺了他呀?”
朱元璋的表態令朱允炆大吃一驚說:“就是要將他處死,隻有這樣,才能免去孫兒你繼位的後患。”
“皇祖父,您殺不了他。韓國公可是有免死金書鐵券的,而且他是免死兩次,兒子還有一次。”
朱元璋冷笑幾聲說:“金書鐵券是朕發的,朕就有法叫他沒用。別忘了朕還有一句話,謀逆者不在赦免之例。”
“可是,他沒有謀逆啊!”
“他與胡惟庸合謀害朕,這已是不爭的事實,加給他謀逆的罪名,對他一點也不冤枉。”
“皇祖父殺了他,李家會仇恨您的。”
朱元璋冷笑幾聲說:“有道是斬草要除根,所以朕要給李家滅門。”
“滅門!”朱允炆感到毛骨悚然,“他家七十多口全殺?”
“朕活著不怕他們報複,皇爺爺擔心的是你呀。”朱元璋無限愛撫地,“你太寬厚仁愛,朕不能讓他們從你手中奪走大明的江山。”
朱允炆突然跪下了說:“皇祖父,孫兒有一請求,萬望應允。”
“什麼事,說吧。”
“請皇祖父無論如何饒臨安公主姑媽一命。”
“朕的親生女兒,自然要免死。”朱元璋爽快地同意,“好了,平身吧。”
朱允墳還不肯起身說:“皇祖父,孫兒還有話說。”
朱元璋臉繃起來說:“你呀,最好不要得寸進尺。”
“皇祖父,你不能讓姑媽成為寡婦,也不能讓她失去親生骨肉,望您格外開恩,饒了駙馬李祺和兩個孩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