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劍飛雪(3 / 3)

說完了這句話,他的臉就已經好像變成了一個死灰色的麵具。

因為他忽然想起了一個人,想起了一道可怕的刀光。

--月光如刀,刀如月光。

在當今江湖中,這句話幾乎已經和當年的“小李飛刀,例不虛發”同樣可怕。

老人又問:

“你現在是不是已經知道這個人是誰了?”

李壞默認。

“這就是我要付出的代價。”老人黯然說,“因為我現在的情況,就正如我當年向薛先生挑戰時,他的情況一樣。我若應戰,必敗無疑,敗就是死。”

李壞沉默。

“死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敗。”老人又說,“我能死,卻不能敗。”

他蒼白衰老的臉上,已因激動而起了一陣仿佛一個人在垂死前臉上所發生的那種紅暈。

“因為我是李家的人,我絕不能敗在任何人的飛刀下,我絕不能讓我的祖先在九泉下死不瞑目。”

他盯著李壞:“所以我要你回來,要你替我接這一戰,要你去為我擊敗薛家的後代。”

老人連聲音都已嘶啞:“這一戰,你隻許生,不許死。隻許勝,不許敗。”

李壞的臉已由僵硬變為扭曲,任何一個以前看過他的人,都絕對不會想到他的臉會變得這麼可怕。

他的手也在緊握著,就好像一個快要被淹死的人,緊握著一塊浮木一樣。

--隻許生,不許死。隻許勝,不許敗。

李壞的聲音忽然也已變得完全嘶啞。

“你的意思難道說是要我去殺了他?”

“是的。”老人說,“到了必要時,你隻有殺了他,非殺不可。”

李壞本來一直都坐在那裏,動也不動地坐在那裏。就好像一個木頭人一樣,就好像一個已經失去魂魄的死人一樣。

可是他現在忽然跳了起來,又好像一個死人忽然被某一種邪惡神奇的符咒所催動,忽然帶著另外一個人的魂魄跳回了人世。

沒有人能形容他現在臉上的表情。

他對他父親說話的時候,他的眼睛也沒有看他的父親,而是看著另外一個世界。

一個充滿了悲傷與詛咒的世界。

“你憑什麼要我去做這種事?你憑什麼要我去殺一個跟我完全沒有仇恨的人?”

“因為這是李家的事,因為你也是李家的後代。”

“直到現在你才承認我是李家的後代,以前呢?以前你為什麼不要我們母子兩個人?”李壞的聲音幾乎已經啞得聽不見了,“你的那一位一直在繼承李家道統的大少爺呢?他為什麼不替你去出頭?為什麼不去替你殺人?為什麼要我去?我為什麼要替你去?我……我算是個什麼東西?”

沒有人看見他流淚。

因為他眼淚開始流出來的時候,他的人已經衝了出去。

老人沒有阻攔。

老人的老眼中也有淚盈眶,卻未流下。

老人已有多年未曾流淚,老人的淚似已幹枯。

06

已經是臘月了,院子裏的積雪已經凍得麻木,就像是一個失意的浪子的心一樣,麻木得連錐子都刺不痛。

李壞衝出門,就看見一個絕美的婦人,站在一株老鬆下,凝視著他。

這個世界上有一種女人,無論誰隻要看過她一眼,以後在夢魂中也許都會重見她的。

此刻站在鬆下向李壞凝睇的婦人,就是這種女人。

她已經三十出頭,可是看到她的人,誰也不會去計較她的年紀。

她穿一身銀白色的狐裘,配她修長的身材,潔白的皮膚,配那一株古鬆的蒼綠,看起來就像是圖畫中的人,已非人間所有。

可是李壞現在已經沒有心情再去多看她一眼。

李壞現在隻想遠遠地跑走,跑到一個沒有人能看見他,他也看不見任何人的地方去。

想不到,這位尊貴如仙子的婦人卻擋住他的路。

“二少爺。”她看著李壞說,“你現在還不能走。”

“為什麼?”

“因為有個人一定要見你一麵,你也非見他一麵不可。”

鬆後還有一個人,也穿一身銀白色狐裘,坐在一張鋪滿了狐皮的大椅上。一張已經完全沒有血色蒼白的臉,看起來就像是院子已經被凍得完全麻木的冰雪。

“是你要見我?”

“是,是我。”

“你是誰?為什麼一定要見我?”

“因為我就是剛才你說的那個李家的大兒子。”

他說:“我要見你,隻因為我要告訴你,我為什麼不能去接這一戰。”

他的臉色雖然蒼白,可是年紀也隻不過三十出頭。一雙發亮的眼睛裏,雖然帶著種說不出的憂鬱,但卻還是清澈而明亮。

李壞胸中的熱血又開始在往上湧。

這個人就是他的兄長,這個人就是他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手足。

隻不過也就是因為這個人和這個人的母親,所以他自己的母親和他自己才會被李家所遺棄。他才會像野狗一樣流落在街頭。

李壞雙拳緊握,盡力讓自己說話的聲音變成一種最難聽最刺耳的冷笑。

“原來你就是李大少爺,我的確很想見你一麵,因為我實在也很想問問你,你為什麼不能去替李家接這一戰?”

李正沒有回答這句話,隻是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看著李壞,然後慢慢地從狐裘中伸出他的一雙手。

他的一雙手已經隻剩下四根手指了。

他左右雙手的拇指、食指、中指都已被人齊根切斷。

07

“我十四歲的時候,就認為自己已經練成了李家天下無敵的飛刀。”

“你,也經曆過十四歲的階段,你當然也知道一個年輕人在那個階段中的想法。”

“等到我知道我那種想法錯了的時候,已經太遲了。”

“那時候,我一心隻想替我們李家撈一點能夠光宗耀祖的名聲,想以我那時自以為已經練成的飛刀,去遍戰天下一流高手。”

“我的結果是什麼呢?”

李正看著他自己一雙殘缺的手:“這就是我的結果,這也是我替我們李家付出的代價。”

他忽然抬頭盯著李壞,他憂鬱的眼神忽然變得飛刀般銳利強烈。

“你呢?”他一字字地問李壞,“現在你是不是也應該為我們李家做一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