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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你肯幫忙我?”覺慧走到覺新麵前抓著哥哥的膀子,驚喜地大聲問道。

“輕聲點,不要給人聽見。你千萬不要告訴人說我幫忙。你走了,我可以推口說不曉得。你還可以寫一封信來責備我。他們更不會疑心到我身上來了。詳細的情形我們等一會兒找個地方來慢慢商量。到花園裏頭也好。這兒談話還有點不方便,”覺新認真地小聲說。

“不錯,果然有點不方便,”一個清脆的女聲從門外送進來,接著門簾一動,進來了兩個人,一男一女,是覺民和琴。話是琴說的,她走進來就是一聲笑。覺民接著說:“你們的計劃真不錯。”

“你們躲在門外頭聽,為什麼不早進來?”覺新責備地說。

“我們隻聽見你說什麼秘密進行,所以我們就站在門外一麵聽,一麵給你們做步哨。這是琴妹的主意。”覺民說著對琴微微一笑,琴也淡淡地回答他一笑,臉上略略起了紅暈。她紅臉是因為別的事情,但是紅暈馬上消去了,依舊是活潑美麗的麵龐。覺慧的眼光在這張臉上停了一會兒。琴覺察出來覺慧老是在看她,便做出嗔怒的樣子回看。覺慧對她苦笑一下。琴的臉上又起了淡淡的紅雲。她把頭掉開。她走到寫字台前,在藤椅上坐下來。

“琴姐,我就要走了,你還不肯讓我多看你幾眼!”覺慧似笑似怨地說。覺新和覺民都在旁邊笑了。

琴又把臉掉過去看覺慧,她的眼光是那樣地溫柔,就像一個姐姐看她的親愛的弟弟。淒涼的微笑掠過她的臉,她像要說什麼話卻沒有說出來。但是她的臉上立刻恢複了平時的笑容。她充滿好意地說:“你要看盡管看好了。如果還看不夠,我送你一張相片,好不好?”

“好,這是你自己說的,他們都是見證,”覺慧高興地說,“我明天一定問你要。”

“我說給你當然會給你。你說,我幾時騙過你?”琴含笑地說。

覺慧心裏想:“你總有話說,我一定要找句話難住你。”他便說:“這一張還不夠!我將來還會寫信回來要你同二哥兩個人合照的。”

他的話果然有效,琴裝做沒有聽見的樣子,掉過頭去翻寫字台上的書。

“好,將來一定送你,”覺民笑著代她回答了,接著又對覺新說:“大哥,我們的事情還要你幫點忙。姑媽已經答應了,媽想來也不會反對。隻等我戴滿爺爺的孝,我們的親事就可以提出來。不過我們希望將來采用新式婚禮。”

覺新把眉頭一皺,心裏想:“難題又來了!”便順口答道:“時間還早,到那時再說吧。大概總有辦法。”最後的一句話是說來安慰覺民的,其實他正想著“大概不會有辦法吧”。

“你們也到下麵來吧,我在上海迎接你們,”覺慧興奮地說。

“不過也沒有一定。如果姑媽不肯走,我們暫時也不好拋下她走。而且即使要走,最早也還要過兩年,不然恐怕兩個人中間會有一個走不成。”

“那麼琴姐的讀書問題怎樣解決?”覺慧關心地問道。

“她明年畢業,那時‘外專’也許會開放女禁了。不然就隻有讓她自己預備一兩年,將來到下麵去直接進大學本科。琴,你說怎樣?”覺民說著又掉頭去問琴。

琴抬起頭來微微一笑,並沒有露出不愉快的樣子,也不說什麼話。她相信覺民,而且也明白覺民是在為她打算。

覺慧不再說話了。他默默地看著琴和覺民。他時而羨慕覺民,覺得覺民比他幸福;他時而又為自己慶幸,因為自己可以到上海去,一個人離開他所討厭的家到外麵去創造新的事業。上海,充滿著未知的新的活動的上海,還有廣大的群眾和蓬勃的新文化運動,和幾個通過信而未見麵的年輕朋友。

“我們還是到花園裏頭去商量。二弟,你同琴妹先去。”覺新好像記起一件大事似地這樣說了。這時忽然聽見袁成的沙聲在外麵喚“大少爺”,他便對覺慧說:“三弟,你也先去。我等一下就來。你們就在晚香樓等我吧。”他說完就匆匆地往外麵走了。

琴和覺民弟兄還留在房裏談了幾句話。覺民陪著琴先出去。過了一會兒覺慧才走出房間。他看見覺新站在天井裏,跟袁成說話,一麵打開了一隻對聯在念。

覺慧走到覺新旁邊。覺新正打開下聯,上麵是這樣的字:

“家人同一哭,詠絮憐才,焚須增痛,料得心縈幼兒,未獲百般顧複,待完職任累高堂。”

他知道是嫂嫂的哥哥從嘉定寄來的挽聯,他心裏一陣難過就走開了。他要到花園裏找琴和覺民去,剛走出過道,正要轉進園門,忽然聽見黃媽在喚他。

“三少爺,今天廚房裏頭做燕窩酥,我曉得你愛吃,給你留得有。你要吃,喊我一聲,我就給你蒸熱端來,”老黃媽笑嘻嘻地望著他說。

“好,打二更時候你給我端來吧,”覺慧感動地笑答道,便走進花園去了。

覺新還立在那裏望著這隻挽聯出神。袁成知道覺新在想念少奶奶,他心裏也有點難過,便埋下頭,仍然持著挽聯的頂線等候覺新的吩咐。過了好一會兒,覺新忽然很快地把挽聯卷了起來,叫袁成把它們放在屋裏,自己卻往花園走去。他想:“我們這個家需要一個叛徒。我一定要幫助三弟成功。他也可以替我出一口氣。”便忍不住自語道:“你們看著吧。家裏頭並不全是像我這樣服從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