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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存仁看見覺慧現出為難的樣子,便驚訝地問道:“你為什麼要回去?難道你不肯跟我們一起吃一頓飯?這次一別,不曉得要到幾時才能夠再這樣地聚會啊!”

覺慧還沒有答話,別的幾個社員又接著說了幾句挽留的話。張惠如開始上鋪板,他的力氣較大,搬動鋪板並不很吃力,並且還有張還如和陳遲幫忙。黃存仁在整理文件。

覺慧看見這個情形也不好再說回家的話了。他苦笑地說:“好,我不走。”他默默地跟著朋友們走到一家酒館去。他在他們的中間漸漸地感到了忘我的快樂。

他們從酒館裏出來,天已經黑了多時了。初秋的微風吹拂著他們的發燒的臉。覺慧穿著他那件青灰色斜紋布的夾袍感到了一點涼意。他們立在簷下,看著街上擁擠地往來的行人。吳京士第一個走到覺慧的麵前向他伸出手,說:“我有事情先走了。明天早晨我不來送你,我們就在這兒告別吧。祝你一路平安。”於是兩個人握了手。覺慧接連地說:“謝謝你。”兩個人各說了一聲“再見”以後,吳京士就消失在人叢中了。以後又陸續地走了幾個人。張還如也告辭回學校去了。

“我們送你回家吧,”張惠如提議說,紅紅的三角臉上兩隻小眼睛光閃閃地望著覺慧的臉。

覺慧點頭答應了。他們四個人便擠進熱鬧的人叢中去。但是走了兩條街,陳遲又轉彎走了。

他們走進了一條僻靜的街道。黯淡的街燈在月光下顯得沒有顏色。幾家公館的大門隻是幾個黑洞。有兩三家牆內大槐樹的影子映在銀白的石板上,一枝一葉顯得分明,不曾被人踏亂,又不曾被風吹動,好像是一幅出自名家手筆的圖畫。

“這個城市怎麼會這樣清靜?”覺慧疑惑地想道。他不想說話,卻抬起頭默默地望著在藍空航行的一輪還不太圓的明月。

“好月光!真是月明如水!後天就是中秋了,”張惠如讚歎地說。他接著又問覺慧道:“覺慧,你離開這兒就沒有一點留戀嗎?”

覺慧還沒有答話,黃存仁就接口說:“這兒有什麼值得留戀的東西?他到下麵去,會找到更好的環境!”

“我幾個親愛的人都在這兒。你們想我怎能沒有一點留戀?”覺慧用力說出了這樣的話。他指的是這兩個朋友,還有家裏的幾個人。

他們終於到了他的家。一聲“再見”就把他跟兩個朋友分開了。他走進公館裏,不先進自己的房間,卻一直往覺新的屋裏走。覺新和覺民在那裏談話。

“大哥,我明天早晨就要走了,”他遲疑了一下才說出這句話來。

“明天早晨?不是說過了中秋,大後天走嗎?”覺新的臉色馬上變了。他推開椅子站起來。

覺民也吃驚地站了起來,望著覺慧的臉。

“船臨時改了期,這是黃存仁的親戚包的船,所以由他決定。我也是今晚上才曉得的,”覺慧激動地說。

“想不到這樣快!”覺新一隻手按著寫字台,失望地自語道。“那麼,就隻有這個晚上了。”

“大哥,”覺慧充滿感情地喚了一聲。覺新眼裏包了淚水,掉過頭去看他。覺慧便說下去:“我本來想早點回家,我還可以跟你們在一起吃頓飯。然而他們一定要給我餞行,所以我到這時候才回來。……”他咽住了下麵的話。

“我去告訴琴,她有話跟你說,明天恐怕來不及了,”覺民說著就拔步往外麵走。

覺慧一把抓住他,一麵說:“現在是什麼時候?你還要到她家裏去!你要去打門嗎?不要壞了我的事情。”

“那麼她就沒有機會跟你見麵了,”覺民失望地說,“她會抱怨我的。她囑咐過我好幾次。”

“我們明天大清早就去看她,我想一定有時間,”覺慧看見覺民的懊惱的麵容,便這樣安慰他道,其實他還不知道明天早晨究竟能不能去看琴。

“你的行李都收拾好了?”覺新關心地問道。

“都好了,都送去了。就隻有三件:一個鋪蓋卷,一個網籃,一個小箱子。”

“你衣服帶夠沒有?要多帶一點,天氣漸漸地冷起來了,”覺新含著眼淚囑咐道。他的眼光又在覺慧的身上打量了一下。

“夠了,我帶得多,你放心,”覺慧點著頭答道。

“你帶的路菜還太少。我房裏還有幾筒罐頭火腿,是別人送我的,我找出來給你帶去,”覺新說,他不等弟弟回答,就走進裏麵房間,捧了四個罐頭出來。

“其實我已經用不著這許多了,在路上菜是不會少的,”覺慧看見覺新在替他包紮這四筒罐頭,感激地說。

“不要緊,多帶總不會有害處,橫豎我自己又用不著,”覺新已經把罐頭包紮好了,便放在覺慧的麵前。

“路費問題還是照上次商量的那樣辦吧,”覺新又對覺慧說,“我給你把錢分寄在重慶、漢口、上海的郵局,你親自去取,我明天就去寄。我昨天交給你的錢還夠吧。不然我再給你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