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一遠推開那扇窄小的房門,門內女子聽得響聲淡然回頭,見是他,笑了一笑,依舊轉過頭去,手裏拿了石子在牆壁上隨意勾勒著窗外景致。
何一遠的心在那一刻,銳痛難當,又是無比酸澀,閉上眼,掩住幾欲落下的淚。
兒子隻說了兩個字,不好,字字千鈞。
麵色冷寒,緊咬了牙關,無論如何不欲多言。
而他看著孩子這個樣子,隻覺得心底黯然,追問的話語又如何忍心出口。
然而,卻是沒有一秒不牽念的。
如今,親眼所見,那個女子依舊美麗得讓周圍一切失色,可是,那如雲的秀發已不在,她本是那般驕傲優雅的女子,又怎能忍受身著這樣的衣服在這陋室之中嚐盡苦楚?
他本以為,自己可以用雙手為她和他們的孩子撐起一方沒有風雨的天地,卻不想,到最後,卻是連保護她的力量都沒有。
他恨的,是自己此時的力不從心,不得不隱忍。
怕的,卻是時間。
雖然他並不懷疑自己終有一天會脫離眼下困境,登臨權力的中心,成為主導的那一方,可是,卻沒有把握,在破繭而出的漫漫年月,她是否能夠信他?又是否願意等他?
他深吸一口氣,走了過去,看著她姣美的側臉,隻覺得比記憶中蒼白清瘦了不少,當下更是心痛難當,正欲開口,卻在餘光中看見門外守衛麵無表情的臉,終是,狠狠閉上了眼。
強自勉力平複了自己心內翻江倒海般的暗沉情緒,他看著她開口:“汶希……我……”
她笑了一笑,眉眼間俱是漫不經心:“想說什麼便說吧。”
他慢慢的靜了下來,看著她,語氣亦不再遲疑,卻也不帶一絲感情,更辨不出悲喜。
他說:“我明天結婚。”
她的唇角似是動了一動,逆著光,他看不真切。
然後是長時間的沉默,他在等她的回應,無論是什麼樣的回應都好,可是,她卻不肯給他隻言片語,連一個表情都吝嗇。
她的容顏依舊淡然如畫,持著石子的手依舊在牆壁上隨意畫著,他分分明明的看見,即便是他說話的最初,她的手,連最輕微的停頓都沒有。
忽然就有些控製不住自己,也再顧不得門外窺視的眼睛,他伸手握了她畫畫的手,那樣用力而一字一句的開口,每一個字,都猶如刀刃一般劃過他的心髒。
他執意的重複著:“我明天結婚。”
她終於抬眸看他,淡然一笑:“你剛才已經說過。”
他看著她的眼睛,流光溢彩卻又明淨安然,一時之間竟然開不了口,亦是不能動彈分毫。
而她亦是靜靜注視著他,半晌,輕輕一笑:“恭喜,如果這是你想要聽的。”
他頹然而無力的放手,閉上眼睛,整個世界荒蕪而疲憊。
“一遠同誌,時間差不多了,我們走吧。”
門外守衛的聲音恰在此時響起,他如同被驚醒一樣,驀然張開了眼睛。
他深邃的眼中,那些沉沉壓抑的痛苦還依稀可辨,卻更多了些希翼堅持的光芒,那樣迫切,近乎一般。
也再顧不得在人前,他再度伸手握住她的雙肩,那樣的緊,仿佛害怕一放手,她就會憑空消失了一般,又像是,在握著這一生當中,唯一割舍不下的光亮。
“汶希,從我們相識的第一天起,我就在向你奢求著時間,等我讓你愛上我,等我有能力讓我們在一起,到了今天,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還能有這樣的奢望?汶希,我所要的,同樣是時間,隻有時間!汶希,你相信我!”
他的話語,一如他此刻的心境,蘊涵了不安和恐懼,甚至是絲絲絕望,如同瀕臨死亡的人一樣。
而那個女子,卻隻是靜靜看他,並不言語。
“一遠同誌!”守衛的聲音裏開始夾雜了幾分冷意和不耐煩,那冷意驚醒了何一遠頭腦中殘存的清醒。
他一點一點冷靜下來,一點一點平穩自己的情緒,一點一點,強迫自己放開她的肩。
緊緊的咬著牙關,不說一個字,害怕一出聲,所有壓抑著的感情就再也控製不住,傾瀉而來,淹沒所有理智。
他隨著守衛一步一步走出房間,雙手一直成拳緊緊收於身側,到了門邊,卻終是抵不住心內著的暗沉銳痛和糾結情緒,回過頭去,深深看她。
卻見,那女子,傾城的容顏上依稀帶了一抹淺淺笑影,那弧度太淡,他辨不出其中悲喜。
見他回頭,她亦是深深看他,明眸之中流轉的光影讓他的心神懼痛,整個人根本動彈不得分毫,又怎麼會理會守衛催勸。
良久,終是她唇邊的弧度輕輕上揚,帶出一個極淡卻分明的微笑,她的聲音聽來宛然若夢,那樣不真切。
她說,好。
微笑著,似水清靜。
他閉目長歎,落下淚來,雖是瞬間即逝,掩不住的,卻是急劇起伏的臆和其下波瀾洶湧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