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夏夜的月清冷而明亮。月華傾瀉,在這盛夏之夜倒像是落了一層薄薄的霜華,冷冷地投進江爾顏沉寂的眼底。
一襲夏衣的女子靜坐在荷花池畔的涼亭中,未曾點燈,隻是靜靜地望向月下搖曳的千柄菡萏。那滿池的荷花泛著幽幽的淡藍,這樣離得遠了,看起來真像那人狹長冷漠的雙眸。那樣迷人卻又那麼遙不可及,留給觀望之人的永遠是相隔萬裏的疏離。
“小姐。”身旁忽然響起微弱的聲響,似是生來就與暗夜融合一般,這樣突兀地出現竟不令人覺得驚慌。
江爾顏依舊望著滿池夏荷,清湛美麗的雙眸中看不出是何神情,女子淡淡道:“秦殤呢?”
星紀輕聲道:“秦將軍今夜歇在軍營中,現下正與之城副將商討軍中要務。”男子的聲音中透出異樣好聽的喑啞,蒼白的左頰上仍舊綻放著一朵妖嬈的黑色罌粟,星紀輕輕地撫上身側刺繡著麒麟的錦袋,不再出聲。
江爾顏美麗的眸子黯淡無光,隻聽她冷笑一聲,自嘲道:“為何要千方百計地將他留在身邊?我究竟是在期盼什麼?”
皎潔的月色漏進精致的涼亭中,將女子的臉頰染上了悲傷的顏色,目光漸漸茫然的人輕輕閉了閉眼,仿佛是想要抖落長睫上的冷冷月色。
星紀蒼白纖長的手指不由向前探去,小心翼翼地拉近與江爾顏之間的距離。那個刹那,望著千頃荷塘前的寂寞女子,他想將其擁在懷中,可他知道自己無法抹淨她的悲傷。
伸出去的手掌在指尖堪堪觸及的瞬間頹然落下,終究隻是掠過了一地清冷的月色之後歸於寂靜。
江爾顏麵對著無聲的月與靜默的荷塘,清湛的雙目中卻不見往日的驕傲。她知道日日沉寂下去的不僅僅是愛著秦殤的心,連原來那個自己終究也是消失不見了。
六年前刺青館初遇那個溫和的跛腳少年,他安靜地坐在浮動著白梅香氣的屋內,狹長的眼底帶著淡淡的笑意,在她逗弄他時,也隻是不知所措地窘紅了臉龐。然而六年過去了,昔日的跛腳少年已是荒之帝國的星河將軍。江爾顏不知道秦殤究竟為何會變作如今冷漠的帝國將領,此刻在他的眼中隻有戰爭,隻有愈發強烈的野心。
千柄荷傘搖曳生姿,流離著清冷的璀璨。
然而月下那個安靜凝望荷塘的女子卻是緊緊環住了自己單薄的雙肩,似是冷極一般,漸漸蜷縮成為一團顫抖的悲傷。
平靜的大地上已很長時間沒有再燃起戰火,看似和平的世界給蒼生百姓帶來了戰爭遠去的假象。當人們還沉浸在短暫的歡樂中時,廉戮帝國與祁連天都的戰爭卻再次打響。
這場看似簡單的戰爭卻持續了多年,在這漫長的歲月中,三國鼎立的時代漸漸遠去,最終消失在人們的記憶之中。對於那段痛苦的記憶,也許選擇淡忘才是最好的結局。然而忘卻的終究是百姓的記憶,曆史卻真實地記錄了關於戰爭的點滴,見證了萬裏蒼穹之下那個新興帝國的誕生。
銀色瞳孔的少年將軍率領數十架暮鳶,橫跨廉戮帝國上空,向侵占孟陵城及其周邊城鎮的靖天軍團發起猛烈突襲。紅色的巨鳥沉沉壓向措手不及的敵軍,濃重的死亡氣息瞬間籠罩在平靜的大地之間。
天色初明,夏季雖已到來,但祁連天都卻仍舊是一副冰天雪地的模樣。微藍的天幕沉靜且悲涼地望著這個冰冷無情,戰火連天的世界。然而遼遠的蒼穹也隻是旁觀者,無力阻止這滿目瘡痍的世界上無情地屠戮。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這個世界中奉行著弱肉強食的法則的人們,無休止地競爭與侵略。
聳立在皚皚白雪之中的白玉建築突兀卻虛幻地出現在眼前,龍顏微微停頓下向前的腳步,不禁抬頭望向遠方連綿不絕的冷月雪山,籠罩在薄薄晨幕中的山脈似是酣甜入眠的嬰兒,美麗得有些不真實。驕傲的將軍不由向前伸出手去,像是欲握住那虛幻的夢境。
“龍將軍。”侍者在覺察到龍顏突然停下的腳步之後,小心翼翼地提醒。“陛下正在等著您。”
龍顏僵硬地收回手,跟上了侍者的腳步。明亮的琉璃燈盞落下溫暖的光芒,映在蒼白的雪地上,滿目璀璨。
男子歎了口氣,為何在方才的那片遠山中他看見了那個身披白狐裘的溫柔女子。那溫柔的笑顏似是應和著其耳畔白玉耳環的清脆聲響一同撞進了心底。
踏上白玉台階,宏偉的殿宇便出現在眼前。巨大的暗影壓得龍顏喘不過起來。侍者恭敬地退下,龍顏垂首,抬步邁進森冷的大殿。
殿內沒有點燈,晨光中依稀可見江天爵坐在遠處鋪著白熊皮毛的玉座上,籠罩在陰影中的臉龐看不出是何表情。
龍顏上前一步,單膝跪地道:“龍顏參見陛下。”
大殿內許久未有聲響,玉座上的帝王仿佛已然逝去一般。龍顏保持著單膝跪地的姿勢,背後漸漸升起的朝陽無限溫暖,明亮的日光漏進寒冷的大殿內,打在龍顏的脊背上卻是說不盡的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