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狩獵(1 / 2)

啟明時分,天剛蒙蒙亮,王便已穿戴整齊,急匆匆地走出福田莊,帶領公主、王族和一眾臣僚抵達獵場。結束了狩獵準備的南班[1]軍官與身經百戰的獵手們在山腳集結完畢。元卿與樸義等人是王認識多年的獵友,他們挑選出的三十名獵手正俯首伏地跪於王的身後。一根根紅色弓箭整齊劃一地安插在魚皮箭筒裏。驅獵人正同獵犬一道巡山,用於驅趕獵物的火把也已經點燃。王咽了咽口水,翹首期盼即將蜂擁而至的獵物。因著這份期待與興奮,王握著弓箭的手背青筋暴起,上了年紀而日漸渾濁的眼眸也唯有此刻才熠熠生輝。

自打王當年作為質子入朝於上國,他便不可救藥地迷上了狩獵,馳騁在獵場上,迎麵揚起的風似乎能夠將心靈的空虛和寄人籬下的寂寞席卷而去。如今,狩獵已經成了他無法割舍的嗜好。每當他突然感覺自己像隻無能的紙老虎被那群阿諛奉承的臣下任意擺布的時候,或者動不動就被那個年輕二十三歲的嬌妻譏諷蔑視的時候,還有教訓那個乳臭未幹的狗屁世子的時候,渴望狩獵出巡的念頭就會變得異常強烈。

而現在因為上了年紀在房事上愈發力不從心,過去引以為傲的陽剛之氣也背叛了他,所以王對於狩獵的癡心更是一發不可收。出巡打獵,一路狂奔、射箭、刺殺、撕扯,如此一來,身心也會跟著暢快起來。他要昂首挺胸堂堂正正地在眾人麵前宣告,自己依然是那個生龍活虎的王。王對兒子厭惡至極,此番狩獵欲與年輕的世子一決高下,在兒子麵前一展雄姿,重樹君威父威。可是,這位競爭者到現在也沒露麵,年邁的王有點焦躁難耐了。

“世子在做什麼,為何如此磨蹭?驅獵人這都已經開始巡山了!”

守在王身旁的一眾宦官一臉惶恐,互相交換眼色。公主也不禁皺起了眉頭。聚集在此候場已久的隊列開始騷動不安,眼看還未來得及炒熱的氣氛就要漸漸轉涼。就在王的耐心幾近透支之際,世子身騎一匹白馬,慢悠悠地出現在眾人的視線裏,身邊竟然沒有任何人跟隨。見世子獨自一人悠然自得地朝自己勒韁而來,王眉頭一皺。

“何以遲來這麼久?!東宮的獵手又去了哪裏?”

“兒臣把他們都遣回去了。”

世子明朗清亮的聲音封住了嘈雜的議論聲。王挑起一側眉毛,厲聲問道:

“你說什麼?”

“如父王所聞。”

“這叫什麼話,遣回去了?驅獵人這會兒就該把獵物趕過來了!”

“兒臣素來心軟,不夠勇猛,舞刀弄劍之類的,總是令我惶恐不安。眼下正值農忙時節,卻遭遇持續旱情,農人們為了這次狩獵不得不騰出農田,徘徊山間,一旦誤了農時,實在令人歎惋。兒臣完全體會不到大開殺戒屠殺生靈究竟有何樂趣。為了一己之樂而不惜掠取眾多生靈的性命,這場賭約恐怕有違佛祖教化。兒臣愚笨,然實在不願違背五戒,還請父王體諒孩兒。”

“益智禮普化!”

公主犀利地喚了聲兒子的蒙古名字[2],像是在斥責他的樣子。在所有人聽來,謜的解釋無疑是在嘲諷這個將自己的快樂建立在百姓的痛苦之上,無視佛法戒律的王。謜跟隨隊伍出巡狩獵,同行數日,如今卻在這裏高談闊論著“不殺生”,言語間的對王的嘲弄之意簡直是大不敬!世子如此狂放自大目中無人,所有人都為之咋舌。這個放肆的家夥!王怒不可遏,對兒子怒目而視,眼神中充斥著怒火,然而腦海裏卻全是奔湧而來的獵物和自己橫掃這支千軍萬馬的豪情--這場狩獵萬事俱備,如今箭在弦上,不能再耽擱下去了。

“既然你不願破戒,也隻好如此。你且退下吧。”

“兒臣謝父王隆恩。”

謜謝過王,隱隱露出笑容。這笑容在王的眼裏也不過是種譏笑罷了。謜從容不迫地走向王的兩個寵臣,崔世延和陶成器,像是要故意引起王的注意。

“去將我的包袱取來。”

宦官不知世子是何用意,一臉詫異。他們彼此對視了一眼,拿起搭在白馬屁股上那個沉甸甸的包袱。包括王在內,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到世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