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一行人一齊落戶大都,用玬給的寶石做本錢開了家客棧。整潔而寧靜的客棧在當地贏得了好口碑,越來越多的富商大賈成了店裏的熟客,其中不乏一年到頭不停從世界各地湧入大都的外國商人。珊借此得以接觸到遙遠國度的人與事,這些都是在高麗聽不到的故事。每每傾聽完那些奇聞異事,她總不忘問一嘴被賣至他國的奴隸。她同壯宜一道趕赴明州,親自調查了“二十四歲左右身負重傷的高麗奴隸”與買下奴隸的色目商人。他們誘騙明州官員,查看了出港人員及貨物的相關記錄,也動用了去過明州的斡脫人脈,卻始終沒能找到任何蛛絲馬跡。她耐著性子一邊在大都等待,一邊觀察謜周圍發生的一切,最終決定前往撒麻耳幹。謜留給她的那封褪色信劄是目前唯一的線索。那封信紮自前王交至您手上已有三年有餘。通風報信者也隻知道綏靖侯被賣去為奴。至於他是否真的去往那裏,又是否一直待在那裏,根本不得而知。壯宜出麵阻攔卻難敵她的固執。終於,他將負責客棧生意的鬆花等人置於身後,同珊一起扮作兄弟,踏上了長達數千裏的旅程。而他們現在所抵達的地方正是哈剌火州。珊一路上都在勸說壯宜直呼自己名諱,令壯宜苦不堪言。自落戶大都起,珊便斬釘截鐵地與壯宜說,不必再對自己如此恭敬有禮。我既不是什麼王族也沒有任何地位,大家都是一樣的身份。從現在起,我便稱呼介元為叔叔,稱呼鬆花為姐姐,稱呼壯宜為哥哥了。所以,大家以後都稱呼我的名字,叫我珊罷。知道了?當所有人都在為此驚慌失措左右為難的時候,隻有從一開始就肆無忌憚地使用平語的鬆花答應了珊的建議。其他人都在強行硬撐,要麼支支吾吾,要麼省去“宅主大人”的稱謂。就這樣同珊一起親密無間地生活了數年之後,漸漸地,平語也能自然地脫口而出了。就連最不可能說平語的飛燕也成了珊的同齡朋友。唯有壯宜一人始終無法降低階稱,他稱呼珊為“小姐”,替代了“宅主大人”的稱謂。壯宜欣然接受身份低賤者對自己使用平語,換作自己卻怎麼也做不到。即使鬆花譏諷他這是“佯裝高尚、古裏古怪的官僚本性”,也隻能選擇默默承受。
直到現在壯宜都無法直呼珊的名諱。他再次恭恭敬敬地詢問道:小姐,他們在說什麼呢?看起來很興奮的樣子。”他們說的是在阿爾泰打仗的蒙古人。戰爭形勢目前有利於皇帝一方。珊的臉上掃過一絲苦澀的失落。倘若他們談論的不是戰況而是高麗奴隸的消息該有多好!壯宜點了點頭。二人橫穿擺滿水果的集市,沿土城牆走去。此刻的陽光依舊熾熱難耐。居然這麼熱,小的都快被烤熟了。”我也是。若不是親自來到此地,真不敢想象世上竟會有這種地方。壯宜一邊小聲呢喃,一邊摘下方笠,用袖子擦去額頭上的汗珠。珊也跟著在旁隨聲附和。他們來到一家以帳篷作遮擋的店鋪,坐到店鋪前的桌子旁,叫了碗蒙古奶茶。我們已經走了很遠了嗎?這裏是什麼地方啊?聽到壯宜的提問,珊用手指在桌角處畫了一個小圓圈。這裏是我們的出發地,大都。珊從這個圓點出發,沿著覆蓋有一層薄薄塵土的桌麵,畫了一道長線。我們從大都出發,經過長安城,在蘭州遇見了阿齊茲一行人,對罷?從他們那裏借來駱駝,沿著悠長回廊一般蜿蜒的平原來到了敦煌。這條通道亦被稱作‘河西走廊’。由此向北,經過哈密,來到了哈剌火州。這裏就是我們現在所在的位置。她在那條從右至左勾勒出的長線尾端又畫了一個小圓圈,並用手指在圓圈內戳了戳。壯宜看著那條長線,小心翼翼地問道:那,我們就要抵達目的地了嗎?”並沒有。聽阿齊茲說,我們現在走了差不多一半的路程。而且從現在開始,路途會變得異常艱險。她從標記在高昌——也就是吐魯番位置的圓圈處,繼續向左劃開桌子上的白色灰塵,勾勒出一條長線。現在我們要沿著天山南側的山麓前進,聽說接下來就會到達龜茲。你可能也聽說過龜茲國這個名字,它是很久很久以前西域諸國中最大的國家,也就是現在的龜茲。從這裏繼續往西行進,就會到達喀什葛爾,它過去曾是疏勒國的所在地。這裏就是天山的起點,蔥嶺。”也就是說,如果到達這個叫做喀什葛爾的地方,就離撒麻耳幹不遠了是嗎?”可以這麼說,但是聽說穿越蔥嶺並非易事。蔥嶺在波斯語中叫做‘帕米爾’,也就是‘平坦的屋脊’的意思。這個神聖的屋脊是世界上所有巍峨山脈的起始點,像什麼天山、昆侖山、喜馬拉雅山、興都庫什山、喀喇昆侖山等等這些,這裏是所有高山延伸出來的地方。翻越這裏會是一件無比痛苦的事情。不管怎樣,阿齊茲說過,經過帕米爾之後就能看到馬瓦蘭納赫爾。“馬瓦……什麼?”<\/a>馬瓦蘭納赫爾,意思是‘河中間的土地’,也就是烏滸水[1]和藥殺水[2]兩條河之間極其肥沃的綠洲地帶。聽說從蔥嶺下去,就是進入馬瓦蘭納赫爾的入口——撒麻耳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