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秋的太陽,懸掛在湛藍的天空裏,像一砣放大的駝鳥蛋黃,水汪汪,亮晶晶,軟綿綿。地上,綠色茸茸的草坪,順著地勢蔓延。遠遠望去,坡正麵受光的草坪,看上去鮮嫩翠綠,而坡背麵逆光的綠色,卻是陰油油暗幽幽。那邊,一片晃動的黃柳樹上,幾隻喜鵲,嘰嘰喳喳地叫著。
漣漪漫散的水池,掩映在樹影裏。偶見成群的蝴蝶,從樹林裏追逐著飛出來,盤旋在水麵上嬉戲。
果實成熟的氣息,借著微風,四處彌漫,一陣濃鬱,一陣清淡。在視線不及的地方,時有短促而微弱的車喇叭聲傳來。
這裏是上江市開發區佳德高爾夫球場。
今天這裏沒有正規賽事。此時走下白色電瓶車,退出草坪的鄒雲和湯之禮,無非是借這種休閑方式,談一些遠離體育的事。
說說笑笑,兩人來到一頂遮陽傘下休息。在他們背後,有一幢兩層高的淡黃色房子。鄒雲帶來的高秘書,還有湯之禮的幾個隨從,也在那邊說說笑笑。
鄒雲先坐到了椅子上,低頭瞅著腳上的名牌運動鞋。鞋有點小,他的大腳趾給頂得有些疼。
湯之禮也坐下來,點了一支煙。
一群鴿子,少說也有三十幾隻,忽啦啦從他們頭頂上飛過。湯之禮望著天空道,上江這地方,生態環境是不錯,天然優勢啊!這對招商引資來說,絕對是一個亮點。
是啊,不然湯總裁,怎麼會來此投資辦教育?鄒雲說,拿起礦泉水。
要不是政府信任,社會關心,能源局支持,還有你鄒書記幫忙,我就是再有這份教育報國之心,也難以如願以償。湯之禮侃侃而談。
湯之禮今年五十歲出頭,中等身材,偏瘦,戴副金絲眼鏡,說話節奏緩慢,舉止沉穩。鄒雲覺得,眼前這個湯之禮,並不像人們傳說的那樣,一臉奸商相,他的精明和老到,壓根兒就不在臉上。
鄒書記怎麼說都是北京人,今後在省內走動不免會遇到認生的麵孔,不像我這土生土長的省內人,一口鄉音吐出來,走到哪兒都能找到老鄉的感覺。日後在省裏,鄒書記個人有什麼事,需要我搭把手的話,我湯之禮就是在省外國外,也會伸手回來相助的。鄒書記,我不敢說省城有多少個紅綠燈,可哪條路是單行路,哪條路什麼時間禁行什麼車,我湯之禮,還是能向鄒書記說明白的。這些年裏,我在省內各條路上,均沒有違章紀錄,出門偶爾不帶行車證和駕照,心裏也踏實。
湯之禮把一個很商業化的交易主題,居然說得這般形象生動,著實讓鄒雲領教了他的內功。
鄒雲望著眼前的草坪,保持著平靜說,湯總裁這份情,我心領了。不過掙多少,花多少的日子,過起來倒也省心。
早就聽說,鄒書記是個很有個性的人。湯之禮笑道。
見湯之禮的話,始終不往倉庫靠攏,鄒雲等得有點著急。
倉庫那塊地的合作意向,剛才在草坪上打球時,兩個人已經談出了輪廓,租金和年限等大框架,基本是按照李越季的思路搭建的,現在就差明確一下,用什麼方式,在什麼時間,履行必要的相關手續了。
湯總裁,等到簽協議書那天,你看要不要搞個什麼儀式。鄒雲拐彎抹角問。
那不急。我正在想,怎麼酬謝你鄒書記呢。湯之禮道,這個事想不到家,我還哪有心情去琢磨簽字儀式。
鄒雲明白湯之禮這番話裏的意思,那也是試探性的,因為到現在,自己還沒有在亮處,表現出損公肥私的意思。
鄒雲直視著湯之禮說,湯總裁,這一次,你就不用酬謝我了,直接感謝李市長就行了,她是咱們兩家合作的大媒人。
湯之禮用雙手,把額前的頭發往後一推,笑道,也好,那就等我日後,把學校建起來再報答鄒書記。我想到那時,起碼可能幫鄒書記,解決一部分下崗職工再就業問題。
鄒雲知道那一天,現在說來還很遙遠,但他依舊一副當眼前利益觀看的表情說,送金送銀,不如解決一批下崗工人,湯總裁,我可是記住你今天說的話了。
湯之禮一指鄒雲,意味深長地笑起來,然後說,鄒書記,那就等你方便的時候,咱們把手續,履行一下。
一陣帶著哨音的小風,從草坪上滾過來,在遮陽傘的圓邊上,摘走一串串忽忽嗒嗒的聲音。
眼皮子下墜時,鄒雲在局域網上,已經逗留了三個多鍾頭。
鄒雲站起來,伸著懶腰,看了一眼牆上的石英鍾,現在是十點十分。他搓了搓緊巴巴的臉,甩甩頭,一組動作下來,非旦沒找到輕鬆感,倒是越發覺得腦子裏熬漿糊了。就打著哈欠關掉電腦,準備回招待所休息。
二樓的走廊燈,全都亮著,鄒雲推開衛生間的門。解小手時,鄒雲被一股從窗口吹進來的夜風,擊得一激靈,夾在腋下的包,差一點沒掉到地上。提上拉鏈後,他來到窗前,正想把一扇大開的鋁合金窗關上,就聽窗外哐當一響,接著又是撲嗵一聲。鄒雲的心往上一提。
下麵是自行車棚,鄒雲想可能是風把自行車吹倒了,就沒往窗外探腦袋,拉上窗戶,拍拍手,轉身走出衛生間。
樓內的警衛是個小夥子,正在看一本雜誌。見鄒雲下樓了,忙出來相送,回去了鄒書記?
鄒雲點點頭,問道,樓上,還有人嗎?
小夥子說,紀委陳書記剛出去,計劃處郝科長還在加班。
鄒雲沒再開口,出了機關大樓。夜空裏布滿繁星,陣陣花香,從前麵的花壇裏飄出來,鄒雲抽了一下鼻子,目光探向花壇。
一團模模糊糊的東西,在花壇邊的水泥台上移動了一下。鄒雲嚇了一跳,步子不由得放慢。瞪著兩眼,怎麼看,那團東西怎麼像是一個坐著的人。
那個啥,鄒書記,是俄。
鄒雲直起身子,心裏不撲騰了,往前走著說,那個啥,陳書記,你差點沒把俄的魂嚇出來。
陳上早的一隻手,捂在頭頂上,自行車栽倒在花壇旁。
鄒雲吸了一下鼻子,湊到近前一看,陳上早臉上,有幾條黑黝黝的條影。借一陣過往風,鄒雲嗅到了一股腥氣味,就一激靈,跟著意識到,他臉上那幾條黑黝黝的影子,是血跡!
撞上花壇了?鄒雲問,忍不住想笑。
陳上早說,那叫啥個騎法嘛,俄是坐這,涼快涼快。
鄒雲的一根手指,抽冷子在他臉上刮了一下,然後聞著手指說,喲,陳書記,你出汗了。
陳上早見鄒雲識破了,嘿嘿笑道,俄的頭,不是在花壇磕破的。鄒書記,俄剛才在自行車棚,給人暗算了,挨了一磚頭。
鄒雲回想起剛才在衛生間裏聽到的聲音,臉上的嘻嘻哈哈一掃而光,俯身問道,沒看清那個人嗎?
陳上早說,背後下的家夥。
鄒雲道,那你還不去醫院,坐在這裏犯什麼傻?
行到這,恍惚了,就坐下來,歇歇腳。陳上早說。
我的陳大書記呀,我不知你是真傻呢,還是……鄒雲掏出手機。
陳上早站起來,攔住鄒雲說,鄒書記,您要打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