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幾個晚上,池清孤獨地縮在看守所逼仄擁擠的房間裏,接連不斷地做著噩夢,那些往昔的血腥鏡頭在離她遠去了數年後再度卷土重來,無比清晰地在她的夢中逐一展現,怎麼趕也趕不走。
她數度大汗淋漓地醒來,感覺自己命不久矣。
白天的到來也無法讓她有絲毫擺脫噩夢的輕鬆感,因為還有無休無止的盤問在等待著她。
末日的感覺如此明晰,隻因他們反反複複地糾纏於那個令她乍然聽到就窒息萬分的問題上:你是不是俞海棠?
第一次被問及時,她覺得簡直難以置信,腦子裏隨即轟然一聲被炸開,她倏地明白,破綻來源於杜靳平房裏的那幀相片,可是,她沒想到警方會由此而挖掘出來自己的過去,令她心驚駭然。她覺得自己象一具從墳墓裏挖出來的屍體,從最隱秘的恐懼中被拖了出來,赤裸裸地與現在的自己麵對麵,再無逃避的可能。
屍體!一想到這個詞兒,她止不住想咧嘴笑。
是的,她其實早就該死了!
她本應死於五年前的那場劫難。然而,有個人傾盡全力救了她,留給她的,卻是此後無窮無盡的噩夢的困擾。
五年來,她始終過得提心吊膽,沒有一天不在噩夢中度過。如今想來,還不如讓一切在那時中止於她而言要仁慈些。
坐在審訊室的木凳上,池清雙手交握著擱在腿上,第一天時尚且感到心悸緊張,如今隻剩了木然。
門口傳來哢噠一聲,她本能地抬頭望過去,眼睛倏地亮了一下,又很快灰暗下來。
走進來的人是單斌。
池清是在單斌家被正式拘捕的,由單斌出麵,負責逮捕的警員做得很隱蔽,並未嚇著果果,這一點讓池清在絕望之餘也深深感激單斌的細心。她曾經企望他能夠助自己一臂之力,但在偵查人員絲絲入扣的盤問下,她發現倚靠單斌完全是個奢望。
單斌把一杯熱茶放到她麵前,而後無言地在她對麵坐下。
幾天不見,她急遽地消瘦了下去,原本還稍顯圓潤的下巴異常尖削,他瞅在眼裏著實於心不忍。
從見到池清的第一麵起,單斌就打心底疼惜這個女子,當然,那種情感又不似男女之間的情愛,也許她如迷霧一般的身世以及簡陋不堪的生活狀態在他心上引發矛盾的衝擊,而形成了一股混合著悲憫與憐惜的情緒,這在他的職業生涯中是極為罕見的。他不止一次告誡過自己,不要被外表所蒙蔽,那是幹刑警的大忌,但撇開職業的敏感性,他終究也是個有情有義的常人。
這個案子從頭至尾都是他負責在暗中跟進,隻是,誰也沒想到案情會節外生枝,半道竟會殺出一宗謀殺案來!
依馬壽山的意思,在水落石出之前,單斌最好還是保持現在的旁觀姿態,以防止池清產生敵對心理,並在條件許可的範圍內給她所需要的幫助。
在察看了乏善可陳的審訊記錄後,單斌決定親自嚐試去勸說池清,並征得了馬壽山的同意。
池清靜默地坐在他對麵,臉上雖較其他人在場時要柔和些,警戒的神色卻若隱若現。
“不用緊張,我不是審訊官,今天咱倆的談話也不會被記錄下來。”單斌溫言向池清說明來意。
池清的臉上無動於衷,隻是盯著杯口嫋嫋升起的熱氣兒發著呆。
單斌的目光緊凝在她臉上,“為什麼不說話?”
池清怔忡了片刻,啞聲道:“……他不是我殺的。”
“我知道。”單斌接口,很快又加了一句,“我相信你。”
簡單的四個字竟讓池清的情緒在刹那間有決堤的衝動,這幾天來,她獨自撐得太苦了。
“但是,”單斌緩慢地轉過話鋒,“光憑感覺,我不能幫你離開這裏,你需要配合警方的調查。”
池清隱忍地抽了抽鼻息,把那一股熱意給逼回去,心再度一點點地涼了下來,她承認,單斌說得一點兒也沒錯。
單斌慢慢向後仰去,靠坐在身後的白牆上,目光卻一瞬不轉地望著臉色稍異的池清,語氣由凝重轉向輕柔,“給你講個故事吧。”
池清猶疑不定的麵龐上閃過一絲詫異,忍不住抬頭看了眼單斌,後者的臉上沒有故弄玄虛,黝黑的麵色看不出任何情緒,他的聲音低沉柔和,仿佛真的隻是在給池清講一個故事。